可不可以不悲伤

一

多年后，我依然清楚地记得，双双站在我身边，风在夜色中划过痕迹，她问我，哥，我们可不可以不悲伤？

我微笑的盯着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回答她，可以的。

我当时给了她肯定的回答，但成长就是让你去改变一些自认为对的东西。有些理解题一直都没变，变得是，你想给出这道题的答案。

如果再能回到过去，我会对双双说，我们做不到不悲伤，但不要怕，即使悲伤，我们也从未停止住前行的脚步。

二

三年级，认识了班里的逗比李冰，两人一起打弹珠，去河里逮肥虾，骑着单车到荒无人烟的地方。

童年能留下的，大多都是些美好的东西，值得回味的人，和一些抹不掉的记忆。

也曾有过难过，但干净的纯粹，可以用眼泪就能解决的东西。

例如，没有零花钱到附近小店铺买卡片，例如，最喜欢的那本连环画被老师没收，例如，大家伙玩游戏没有带上你。你心情很不好，但你看，如果李冰喊你去打弹珠，你依然可以高兴地小跑过去，所有的恩怨都不计前嫌。

童年的悲伤总是很短暂，而幸福，如果来，总是席卷而来。

十年后，我在公路上偶然撞见了李冰，烫着非主流的大卷头，载着染着金发的年轻小伙子，大声的狂笑，深情的唱歌，冲路边的妹子拉口哨，每一处欢喜，都刻在脸上，放大百倍。

有多少欢天喜地，有多少千疮百孔，一切还未出口，悲伤已经前行。

李冰女友劈腿，自己失业在家，白天逛网吧，晚上和狐朋狗友混迹在一起，吃大排档，喝得烂醉。几个人扶持在一起，走在昏暗的路灯下，跌跌撞撞，背影模糊，穿过嬉笑怒骂的巷道，悲伤倒映在水中，摇曳在失眠的每个日夜。

所有的泪水都已干枯，所有的过往都踏足在脚下，现在找不到未来，未来看不清方向。你笑的没心没肺，是悲伤的另一种伪装，你说的没关系，是言不由衷的注解，你说的已放下，是我理解的词不达意。

那么李冰，我们可不可以不悲伤？

三

双双是我异父异母的妹妹，初中的时候，爱唱飘摇这首歌，一个人躲在座位里，小声的唱。你飘啊飘，我摇啊摇，像一颗野草。我坐在她身边，说，这歌不好听。

年轻时唱的歌，全是自己的心情。

双双多愁善感，不善于和别人主动交往，想的总比做的多，但为人善良，单纯可爱。

我像个老师一样，对双双深沉教导，说你这样不对，生活难免碰到跌跌撞撞，但没有过不去的坎，所以，不要总喜欢一个人难过。

我问双双，为什么难过?

双双说，说不清，道不明，有原因的，毫无根据的，就是难过。

我想，是因为还年轻，是情绪上的失控。

双双问我，那哥，你不经常难过吗？

我愣了一会，说，我伤心的时候也会没心没肺的去笑。

后来两人分居异地，双双高考不理想，决定复读。我在暑假的时候看望她，两人坐在路边的快餐店，默默地夹菜聊天。

我说，不要总把自己封闭起来，多交些朋友，不要太多愁善感。每天要开开心心的。

双双低头扒拉着饭碗，用力的点点头。吃着吃着眼圈红了。一颗眼泪滴在米饭里。

后来，双双去县城里复读，我坐上南下的火车，开始一个人陌生的生活。

难免会悲伤，但不再绝望。

四

高中的时候，生活糟糕不堪，身体条件也变得极差，每天吃药和吃饭同步。但身体上的疼痛可以忍忍，唯独心情上的难过，从时间的地平线，蔓延到日夜的海平面，无法触碰，逃脱不了。

所以，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又不甘心让自己寂寞。所有的心情，写在一张纸上，让时间去把笔迹风化吹干。

朋友寥寥无几，学业几近荒废，每天呆呆的望着窗外，现在能想到的，就是在我教室的南面居民楼，一只棕色的大狗趴在二层的栅栏上，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和我一样发呆。

你对我说，前面就是方向，但我听不清，看不到，不想走。悲伤，难过，但还得继续走，一边走，一边更加难过。

有时心里清楚的明白，难过的对象是什么，是得不到想要的生活，是预想超出了实际，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五

前段时间，我在镇上见到李冰，他开了家汉堡包店，没有了非主流发型，和老婆两个人打理店面，匆匆忙忙的像阵风一样。我进去点杯奶茶，坐在窗口，和李冰谈起小时候。

现在依然会为了家庭和事业偶尔难过，但难过的时候，不喧哗，不麻痹，而是更愿意安静下来，找到合适的出路和方案。

高考离别季，双双给我打来电话，笑声清脆悦耳，对我说，终于解放了。

我问，考的怎么样呢？

双双干脆的回答，不太好，但已经尽力了，所以没有遗憾。但我收获了更重要的东西。我交到了更多的朋友，主动地去和别人交流，在这一年里，收获了一段诚挚的回忆。

我想，更重要的，是你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方向，学到了如何不再辜负你自己。你依然会悲伤，但一定会少些悲伤，曾经是经常，现在是偶尔。

我在中部的季风气候里，大声笑过，失过眠，唱过歌，醉过酒，去没有去过的地方，追喜欢的姑娘，哥们多了几个。曾经高中的几位寥寥好友，如今都变成了关系挺铁的挚友。大家一起吃吃饭，碰碰杯，曾经以为放不下的东西，如今终于能微笑的当成段子去讲。

六

而自己那段悲伤的时光有意义吗？

有的，他让你潘然醒悟，他让你锤首顿足，它让你在决处逢生处看到风景，它让你更加懂得，对自己而言真正重要的东西，并拼尽全力的去追求和守候。

你可能还在为升学无望发愁，可能在感情的世界里纠缠万分，你如果成家立业，会奔于生活的压里之中，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曾经为了一块糖哭闹，如今为了薪水升职两点一线。

悲伤的状态依旧不变，但内容和对象已经面目全非。

在拥挤的公交上，漂泊的大雨中，一个人行走的夜色里，无数失眠的单人床中，你会突然感到难过，突如其来，猝不及防。

悲伤已经启程，然而没有终点，眼泪早已干枯，所以，干脆不想再哭。

既然无法避免，就不要想着逃避，既然与生俱来，就不要扬言抛弃。

悲伤的时候，你看清你自己，欢笑的时候，就笑的欢天喜地。没有什么对不起，只要不辜负你自己。

只要你想要，只要你想走，只要不绝望，不放弃，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