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

“你穿上凤冠霞衣 我将眉目掩去 大红的幔布扯开了 一出折子戏 你演的不是自己 我却投入情绪 弦索胡琴不能免俗的 是死别生离 折子戏不过是全剧的几分之一通常不会上演开始和结局 正是多了那份残缺不全的美丽 才没有那么多含恨不如意 如果人人都是一出折子戏 把最璀璨的部分留在别人生命里 如果世间拭去脂粉的艳丽 还会不会有动情的演绎如果人人都是一出折子戏 在剧中尽情释放自己的欢乐悲喜 如果世间失去多彩的面具 还会不会有人去留恋 去惋惜 你脱下凤冠霞衣 我将油菜擦去 大红的幔布闭上了 这出折子戏”

黄阅的这首《折子戏》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歌，几年前第一次听到，便如同一见钟情。我知道这是黄阅纪念张国荣的作品，而那时我也正为《霸王别姬》里面“不疯魔不成活”的程蝶衣感慨得不能自已。那仿佛也是像今天一样的阴天，从阴阴的室内来到阴阴的室外，会觉得一切索然无味。

你看着一个美好的人从凄楚可怜走向璀璨华丽，再历尽重重误解、争执，直到最后繁华散尽，看到一切都不再是从前。明明是那么久远的故事，但我看着故事中的人们无奈的眼神动作，猜测着短短几十分钟由破碎的情境联成的剧情之外的其他时刻，可能发生过一些什么。我揣度不出什么，也说不清自己想要揣度些什么，然而它们令人如此感伤。

我记住这首歌，记住那一刻的感觉，如同许多其他时刻因为任何其他事所引起的感觉一样，存在记忆里，等待何时回味，何时感念，何时叹似曾相识。

我憧憬折子戏，憧憬那“不会上演开始和结局”的一段一段。我是没有认认真真看过戏的，只偶尔在电视的戏曲频道或是大学时候的课堂上听过些经典的选段，但我的的确确对戏曲神往。从前并不很明白看戏人的感受——怎么会不计较情节已经熟谙在心，却一遍遍地看着演员上演那同样的场景，看他们娴熟的动作，宛转的神色，无情抑或有情的演绎。看折子戏的人，不论主人公曾经的苦难与今后的命运，只是欣赏此一刻他们无限的投入。且这种欣赏也并不残忍，因为看戏的人往往也能伤其所伤，叹其所叹，仿若感同身受。然而，感同身受到底也不是身受，古往今来看戏的人，只是在体验假想中的感伤感动。人生如戏，有时美丽而有时烟雨错落。

曲水抱山山抱水，闲人观伶伶观人。那一出出、一幕幕的戏，将一种种浓情重意凝聚在一方戏台，几个演员和一小段时间之内。于是有霸王自刎的悲壮，有马嵬坡下贵妃的绝望，有江边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愤怒，有莺莺西厢待月时的羞怯与热烈……

那些所谓“闲人”，他们点《游园》《惊梦》，以一种优越感打开那些被控制安排了的人生。我不知道一出戏里的全部是什么，我想总有三分，恐怕是当年文人心中的一些郁结与不甘，有三分，是演员台下十年的艰难与辛酸吧，戏里的人们抛却了一生当中的其它漫长，在巧合之中舞动得唯美而夸张。

许多时候，我并不想让自己去为一段故事耗费心神。因为我对故事感到不真实，就像未知的人生一样，在一起了还可能分开，荣耀了还可能坠落，富贵了还可能有疾患，真相大白了还可能有密谋惊天，连死去了，都可能还有生之故事……以为的完结圆满有一种自欺欺人的幻想，有一种不负责任的抛弃。

追逐“时刻”的急促，是因为生活太缓慢，而缓慢中有不甘，有急切。我们的记忆犹如折子戏，是一幕一幕的分立情境，各有似真似假的开头和结尾，中间留了大段大段的空白，隔了些渗进时光的虚空与孤独。别人的故事也如同折子戏，不是看者冷漠无情，实在是戏中人、演戏的人、看戏的人都难能统一。浓烈的情感更如同折子戏，经历之时刻骨铭心势不可挡，酒阑灯炧之后却也只剩下黯淡的舞台。

也许，折子戏就是人们那时而无奈疲惫却又不肯彻底放弃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