赚钱！不是我财迷，我是真不能再受这份窝囊气！我要有了钱，先买一辆“奔驰”开到街上，看谁敢惹我！
可是就算“奔驰”明天出自行车，我也不准能买得起，我就是个小老师，牙掉了得往肚子里咽的小老师。就前天，我家的狗刚让一辆奔驰轧断了前腿，就在我家楼下。小狗叫的那个可怜，连六楼的人都伸出头来看，人家司机连车都没停。换别人可能扯开嗓子骂几句好听的，我是个老师，这既是我的职业也是我的身份，更证明我不能像泼妇似的当街骂人。况且，真骂谁一顿，我是出了一口气，小狗的腿照样瘸着，碰上奔驰司机脾气不好，我还兴许就挨顿打。开奔驰的又不一定是个什么“二代”，我不过是人家的一个“园丁”。有钱的都是王八，我只敢在心里这么找找平衡——可绝不敢说出口来，万一让王八蛋们听见打一顿呢。于是，我赶紧抱着小狗回家，生怕让司机听见狗叫。
我猜到家里准有个雷在等着我。我太太平时伺候狗比对我上心多了，给狗洗澡都用我的洗发精。有这劲头她倒是给我生个孩子啊，我也快三十的人了。这句话我也不敢在太太面前说。晓婷——我太太的闺名——小我三岁，凭良心说，以她的长相气质，本不应该嫁给我这么个窝囊废。我们是在学校里认识的，我算是她的大学长，她毕业时我已经工作了两年，送给她两朵带刺的花，我们就这么结了婚。
果然，晓婷抱着小狗，哭着要去找奔驰司机算账，眼泪掉得比小狗还多。
“车牌号是多少？我举报他去！”说句欠打的话，晓婷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看着倒是真惹人喜欢。
“我没记住。”
“那……他长什么样子？车往哪儿开了？”
“他根本没停车，直接开出去了……我怎么知道？”
“你……我怎么就嫁给你了？我……日子没法过了……”
晓婷早在蜜月时就威胁我说要离婚，我总有一套软磨硬泡的办法对付。可是这回，我也正有一股邪火，扔出这么一句：“离就离，趁着没孩子，免得我再拖累你！”说完我也害怕，怕晓婷找绳子把我勒死。看晓婷吓得愣住了，我心里有了底，把手里的电视遥控器轻轻往地下一扔——我原本没想真使劲摔，摔坏了还要我去修；可能是因为手不小心抬得太高，电池都飞出来，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干脆不再理晓婷，进卧室去并把房门关上，可没上锁。人就是得有点儿脾气，哪怕是跟太太——我这样安慰着砰砰乱跳的心。过了有一个钟头，听见晓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我转过头去不理她，学着她每回生气的样子拿被子把自己包起来。
“老公……真生气啦？我跟你说着玩呢……”晓婷说话的声音，又让我想起我们的蜜月，可我还是没理她。
“我错了还不行吗……当年谁跟我说永远都哄着我？不许你生我的气……”晓婷也躺下，从后面抱着我，摇晃我的肩膀。
我猛沽丁地翻过来，像个男人似的，吓得晓婷惊叫一声。我扯开她的睡衣，趴在那具我最熟悉的身体上，把身上全部的力气都用出来，仿佛是完事之后就要去死了。这是第一次，我没采取任何避孕措施，晓婷居然也没反对。
这次的吵架，我是“赢了”，完事之后我想。我还算个男人？刚才在晓婷身上证明了，我在生理上还是个男的。仅有的一点儿阳刚，已经随着热情发泄出去。
并非我不会动手打人，比力气永远是男人占上风，可是我觉着对不起晓婷。早在我们结婚那天，我父母办的结婚仪式就没能让她在朋友中抬起头来，我们住的六十平方米的二手小房，更让她不好意思把朋友往家里领。她嘴上从来没跟我抱怨过一句，我还能不让她发点儿小脾气？若要维护男人的尊严，我知道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有钱。用不着太多，一百万，有一百万就够了。买一套百来平米的房子，再配一辆小车，这我就知足。一百万，我边念叨着边入睡，希望梦里能捡到。
一连好几天晓婷都像只猫似的跟我低声下气。我想这只是短时间内的表面现象，像我的“阳刚”并不能持续太久一样。但我终归是“胜利”了，乐得享受眼前的“战果”——比如每天下了班晓婷都先抢着做饭，并且饭桌上总有那么一两样我爱吃的。
不是我没志气，我刚毕业时熬了两年才捞着正式的教师编制，现在一个月也就两千出头的工资。吃不上猴头鱼翅，能天天有老婆给我做的烧豆角我就满足，把买奔驰的想法又收起来。
更让我高兴的是晓婷不再逼我采取任何避孕措施。我们结婚快三年了，早就有人在背后怀疑我的生理是不是有问题，我只能忍气吞声地听着。现在，我想象着那个幸福时刻的来临。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晓婷突然不许我再碰她，一连一个星期，怎么商量也不行，哪怕答应明天陪她去买新衣服，她还是把睡衣裹得严严实实的。我心里猜到点儿什么，一再追问，晓婷终于承认她怀孕了。
“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埋怨晓婷。
“早说晚说还不一样？”晓婷有些扭捏，脸色红得那么可爱，仿佛是一个还没结婚的小姑娘。
我先打电话告诉我妈，然后是岳母，晓婷的表姐、我二舅……凡是我能想起来电话号码的人。我没法形容出我有多高兴，跟每个人说的都是一样的：“我告诉你，我老婆怀孕了……行，到时候请你们……好，挂了，我还要通知别人……”当我打第十二个电话时，晓婷过来把我的手机抢过去：“行了，不就是这么点儿事，叫你宣传的跟到了世界末日似的。”
“怎么是小事！我一辈子就你这么一个老婆，咱们也就这么一个孩子，这可是比天还大呢。”
“别胡说八道了，”晓婷好像不大高兴，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平时我就怕她生气，何况现在。
“我饿了，去给我弄碗粥吧。”我高高兴兴地去煮了一碗“十宝粥”——把能用的材料全放上，不小心还扔进去两颗大料。我嘻嘻地傻笑，看着晓婷撇着嘴喝下了这碗东西。
孕期的母亲是最可爱也是最不讲道理的，谁又能责怪她们呢？在这件事情上，男子只负责发泄自己的欲望，而不承担任何责任，一切苦难都在妈妈身上，她要一个人经历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痛苦，我非得做点儿什么，为了我的老婆和孩子，也为了证明我是个男人！
可是，我是个“辛勤的园丁”！
没钱，我一辈子受奔驰司机的气，我的孩子以后又该如何？假如有一天，我领着自己的孩子上街，再遇上了奔驰或是宝马，是不是再让它轧断我孩子的一只脚？
最好在孩子出生前就能挣一百万，我也知道这听着像梦话。做买卖可能最现实，我仔细算了算我跟晓婷的积蓄，最多能拿出三万块的本钱。背着晓婷拿出家里的存折，我跟领导请了一天假，先在股票大厅转了一上午，出来时双手都凉了。我连“大盘”都不会看！红的绿的数字让我眼花缭乱，仿佛股票就是一只张着嘴的老虎，等着我把手伸进去。我紧紧地攥着存折跑出来。万一这三万块有个闪失，就算股票没吃了我，晓婷也得把我嚼了。
从前我并不富裕，可也没这么仔细地算过账。我不得不为了省下十块午饭钱而赶回学校。学校的教师食堂伙食还不差，因为副校长也和我们一起吃。副校长姓赵，是最有希望接替下一任校长的。在所有我见过的领导中，如果说还对谁有好感，那也就是赵校长。和多数校长一样，赵校长也是个胖子——然而胖得并不让人觉得讨厌，一脸严肃，极少和手下多说话，连吃饭也从来是一个人在墙角的一张桌子，头不抬眼不睁地全心全意消灭餐盘里的每一粒米。即使不是为了拍马屁，我也要说，我喜欢这种作风，全心全意，不论工作还是吃饭。尽管很少有人敢接近这样一个人，我有什么事还是愿意去找他，其实只要和他聊过几次就知道，这人并不像外表那么冷漠，甚至可以称之为热心。拿今天请假来说，我并没去找哪个组长或者主任，我知道他们有一大堆阻止我的理由；直接去找赵校长，他只看了我一眼，似乎看出了我的难处，连理由也没细问，只说“耽误的课可要找时间补上”，这样的领导，让我心里舒服。
因此，不少人愿意背后议论赵校长，我却从不参与其中。有人猜测他贪污，有人说他“包二奶”……可是谁也拿不出证据，我听了只想笑。我们自己生活在一个脏坑里，非往干净的人身上也涂满了泥才能痛快。只有生物组的李老师说的话还算有些依据：“咱们赵校长绝对是外耳道多毛症患者，y染色体显性遗传，他肯定是每天都刮毛，但耳道里的不比胡子，刮不那么干净。我给学生讲课都想拿他当例子，就是没敢……”遗传病，这只能引起我们对一个人的同情，绝不是歧视。
这几天赵校长对我格外照顾，其他人看我的眼光也跟从前不大一样，好像我刚去了趟火星又活着回来了。我想他们都已知道了晓婷怀孕，虽然我没挨个通知。是我未出世的孩子为我赢得了这种荣誉，我相信他或她一定是世上最可爱的孩子。可是我拿什么回报我的可爱的孩子呢？
问题又绕回来，我该给他买一辆拿得出手的车。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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