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云的店在kk商贸城中段。这些楼房都是两层的门面房:上层住人兼做仓库,下层经营。楼上隔成两间,善云全家住里边,哥哥及内弟如果不回家就住在外间。楼下摆放了宝圣公司的不同规格的样板木门、浙江东阳木雕的白茬,套装的华润漆……
夏天中午楼上闷热,除了善云媳妇和孩子,几个男人都在楼下休息。开着门,铺张席子就地一躺,比楼上还舒服。善云三四岁的小女儿不愿睡觉,怎么也哄不上楼,在席子上缠着她爸爸玩。
善云媳妇开朗活泼,每天都要嘻嘻哈哈和对面邻居耍笑一阵,有活也是边干边聊,嘴好象停下来就不得劲儿似的。善云说话少,事情再多也极少见他着急起高声。
小满还在厂里时,他就已从青岛回来,租了老单厂里那排喷漆房——工地已经不使用那些简单的面包门,老单的车间也闲下来了。善云的工人就在棚子下面干活,几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整天对着一扇木门一点点抠磨那些雕刻,把小满也看得着急,心里嘀咕“我可耐不下心烦干这个呢!”那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最后和他们一样去干了“这个”。
善云和老单曾计划一起做实木椅子出口,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做成。老单很赏识年轻的善云,有次小满进办公室开工资,正逢两人在一起聊天,老单说“小满!你看看人家蔡老板……”小满只笑,什么也不说。她记得有次老单拉他们去工地,路过名门大酒店,曾说起那酒店是姊妹俩开的,那时酒店正红火,他也这样说过“小满,你看看人家姊妹俩!”——小满明白老单对自己也是高看了一眼,期望自己也象他们一样成为一个独挡一面的人物,可在小满看来那真是遥不可及的事。
小满后来到善云这里帮忙已经是几年后的事。
外边来帮工的人工资越来越高,小满还是拿着最低工资。因为她是长工,春花迟迟不给小满长,一年年长也只是每天长五元,一年长一次。一年一年,小满心里不乐意也说不出口。虽然春花拿小满很急,(因为害怕失去而紧张的意思)急到都惹得别人嫉妒,但小满心里还是空荡荡的,她从不和她谈自己最喜欢的话题,因为春花也不感兴趣。时不时地,她还得忍受一下春花的坏脾气。
她明白如果一直在这儿,这种状况就会一直持续下去,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在正月里陈辛打电话过来时,小满就说“老陈,今年别全指望我了,你看看,该养几个人养几个人吧。”
话虽说得委婉,但陈辛一听就明白。比起春花,他更能体谅小满的处境。小满也觉得他更好沟通,更能聊得来。有些家庭矛盾工作难题之类的事,两口子也不避她,陈辛有时还守着小满假装诉苦“今天又叫你嫂子好呲——”
小满就跟着他一起笑。
刚过完年,活还不多,好多工地木工活才下手。当小满她们集中把一个门头快干完的时候,春花避开其他人,小声问:
“明天叫她们几个停下吧?”
不能这样了,小满想,自己肯定要离开了,这些人春花都不满意,对她来说,自己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如果自己一犹豫,这一年恐怕也走不成。而现在时机正好,还是把这机会让给别人吧,走也要走得有情有义。两人四目相对,都笑着,小满知道这后边的话将决定着什么。
“还是我停下吧,你得养几个人。”小满说。
“我愿意叫你留下。”春花第一次格外认真地说。
小满安慰她说“我对象正好问我能不能去帮几天工。你忙了可以叫我!”
这等于自己把自己下了岗!虽暂时没有去处,小满心里却象一下子松了绑,长长地舒了口气。
清明说过那话。真要歇小满是歇不住的,第二天她就跟着他去了铁市。
清明在设备调剂处维修机器。这是些工厂淘汰或倒闭后被卖掉的机器,有的修修再卖出去,有的不能修就干脆卖废铁。小满能干的活也只是把修好的机器擦干净,偶尔有需要刮腻子的地方刮刮腻子。本是粗粗啦啦的活,小满却还是因为干得太仔细,多使了不少劲。
干到第三天,小满就接到了老彭的电话,问她在哪儿干,忙不忙?叫她去帮工。
小满不认识老彭,老彭却知道小满——她常听其他伙计聊起她。不管怎么说,只要有机会出来就值得高兴。
工地在新落成的凤凰国际大酒店。这是县城第一家五星级酒店。好几家装修公司都在这里,老彭干的是一家江苏老板的活儿。这位老板脾气很温和,对老彭要这要那丝毫也不烦弃,有求必应。除了工资高,还额外管饭,在小满看来简直有点奢侈。
老彭五十多岁,很瘦,眼珠凹陷,皮肤细腻白皙,思维敏捷时尚,快活的时候象个孩子,但奇怪的是比同龄人显得老很多,但越这样小满越觉得她每条皱纹里好象都藏着故事。
第一天干下来,老彭就对小满说“王秀丽在这里干了几天,磨磨蹭蹭光耍,不出活,老苏叫我另找个人,才打电话叫你来的。”
下楼的时候,小满遇到了木匠老邢和小毛。他们都是小满在陈辛那儿认识的。当时小满在干活,两人在收尾,就是那天,小满哼着歌,春花忽然冒出了那句“谁谁谁唱歌唱得和谁好上了的”话。春花走后,两人对春花的话很不屑。喝水休息时,两人仔细地看了会儿小满刮腻子,小毛直赞叹,问小满“如果我们有活找你给干你干不?”“干啊!”小满说。两人要了小满的电话,但也没联系过,转眼已经两三年了。这会儿老邢一笑,两眼眯成了一字,嘴巴也成了一个更大的一字。小满很开心,她好奇的是小毛: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岁的小伙子,竟然还是个老木匠,轻轻松松跟四十多岁的老邢是同事!难道他十几岁就学徒?这个年纪的青年很少有学木匠的啦!小毛也看到了她,大声招呼“满姐!”“在几楼干啊?有空过来玩!”老邢说。“你们在五楼我们在六楼!”小满边走边说。
“你认识他们?”老彭问。
“嗯!认识。”小满说。
刚干完凤凰大酒店,小毛就给小满打电话“满姐,有个活,我表哥家的,你来帮着拾掇拾掇?刮刮腻子,找个喷漆的……”
“有空你先过来看看。你再叫上个伙计……”
小满过去的时候,屋里有四五个木匠在忙,见小满一个人,有认识老彭的木匠开玩笑“怎么就你自己?那个资深美女呢?”还资深美女!小满给逗笑了。小毛领着她各个房间看了看——这家伙,已经不用自己亲自下手,领人干活了。
这是一栋位于宜居家园的复式楼,上下两层,做了很多实木家具。后来还从专做外销白茬家具的南曲买来了雕刻的花架、福字,圆形雕花中间镂空的茶凳。
“你多要,自己记着工,别着急,慢点干,往好里干!空里他请你们吃饭你们就去,别不好意思!这家伙很算计!”小毛说,“他贩饲料,有钱!”
果然如小毛所说。干了几天,房主对小满说”本来想请你们吃个饭,又有事。你们自己去吃,我就不陪你们了!”说着递过来二百块钱。干完活,小满把底子递过去,他大体看了看,当场全部清了。小毛也很开心,打电话问“满姐,工钱都算清了?”“算清了!”小满说。“那你就没多记上个工?”“没呀!”小满说“我从没干过这种事!人家还给钱让去吃饭,结果喷漆的没空,我们就没去,把钱给退回去了!本来想叫你一块儿来的。”这次,她很为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而开心。至于小毛、喷漆的和老彭,是不是会因为她的老实和认真而对她有别的看法,她全然没在乎。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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