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刚刚上初中的她，经历了人生的风雨。也留下了心中的小米粥。

站在教学楼一层大厅里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最后一节课突然瓢泼而至的大雨已经下了快一个小时，伴随密布的乌云和呼啸的狂风，让这群初中生们仿佛看到了书里描述的世界末日的模样。也许是真的暮色已至，也许只是乌云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阴暗的背景下，平日看起来颇为巍伟的建筑在狂风暴雨中显得渺小而飘摇。

目送完一波又一波一高一矮的身影走入雨幕，高年级的学生三五成群，与子同袍般勇敢地冲进雨里，还没走出校门便被大雨吞噬，看得我一阵胆战心惊。

今天是我上初中的第三天，还没找到一起回家的同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雨依旧斗志昂扬地下。终于空旷的大厅里只有我一人，也终究没等来我的爸妈。

校门口的积水已经没过了我的膝盖，雨水和眼泪同时脸上流淌。积水太深，双手得用来保持平衡，必须停下脚步才能腾出手来抹一把脸清晰模糊的视线。走到一半路程时，有的地方积水已经深到我的大腿根。站在水中，我明显感觉到水流流动的力量，那力度就像暗流汹涌中在不停试探的怪兽，脚底稍微一个虚滑，就会被它抓住破绽，面目狰狞地扑上来拖进水底大快朵颐。

往日里15分钟的路不长不短。从头发到裤脚都在滴水的我站在自家门口的门垫上，敲了半天也没人应。就在我觉得我要恨我爸妈一辈子的时候，一样浑身湿透的我妈上楼了。

虽然我妈早已经解释了我爸今天出差，而作为小学老师的她得送走最后一个学生才能下班因此没来接我的原因，换好了衣服的我还是在饭桌旁抽抽嗒嗒，在我看来这是借口，丝毫不能消解我的委屈。

“行啦，吃饭。”一碗湛黄的小米粥里插着雪白的瓷勺，冒着热气的氤氲里我看到坐在对面的我妈已经哧溜哧溜地喝起来。多年以后这幕影像还总清晰地在我脑中回放，明明是粘稠度刚刚好的粥，既不是稀饭也不是米汤，我妈是怎么吃出这种动静的？

2

十几年后她有了自己的工作和家庭，小米粥的香味仍如当初。

“今晚也不回家么？”

“嗯，加班，最近都加班。”

“今天到几点啊？”

“不知道呢，最早也得九点吧。”

我一边脱下工作服准备去吃饭，一边回着微信，走廊里传来组长的声音：“快点吃啊，限你们半个小时吃完回来！”

我跟组里的另外两个“战友”相视却笑不出，同时叹气。

加班已经持续快两个月了，早八点半到晚九点，赶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没有周六周日，只赶上了一个节假日休息了一天。一面项目要验收，一面订单要交货，忙起来，凌晨两三点也是有的。更多的时候是从早到晚伏案操作，盯着5mm的间隙和直径0.5mm的电阻丝生产密封件，但因为各种原因，废品率居高不下。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状态和看不到成效的焦虑，除了组长，其他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当时的男朋友刚从异地辞职换了工作来到我的城市，而我下班之后只想刷手机然后睡觉，他一丝丝的亲密举动都让我觉得简直是侵犯。一个月以来，我们只在唯一的一天假期一起吃过两顿饭，其他的时候都是微信互动，和他独守空房。

“上次体检医生说我不宜劳累。”战友X啃着肉夹馍，“我打算把体检报告给'大魔王'看了，肝上血管瘤，再这么干我真要废了。”

我想起自己体检报告上的胆囊息肉，低下头没吱声。

“我也受够了！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问题是两年了，这么加班，谁受的了。那天我看公交车上的路线数字都看不清了，感觉自己视力下降得厉害。”最早进组的战友Y端着盛满炒饭的勺子说。

我用筷子捞了捞装黄焖鸡的砂锅，只有香菇了。

晚饭吃得太急，回实验室的路上开始胃疼。抬头看看时间八点刚过，我向组长申请早点回家。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能吃苦。你看看组里的老师傅，高烧40度还在坚守岗位，卸磨具的时候手都是哆嗦的，卸完了满头虚汗，工作服都湿透了。别人能坚持你怎么就不能坚持？你就比别人金贵？”

假终究还是没准，两个战友投来同情的目光，欲言又止。

到家顶着水蜜桃一样的眼睛，却发现沙发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居然不在。刚要发作，厨房里端出一碗金黄的小米粥，端粥的人略微一诧，放下粥接过包，送上一个大大的拥抱。

订单一批结束还有一批，之后的加班并没有减少，组长的态度也并没有改变，昔日的战友辞职的辞职，调组的调组，而坚持到最后的我，却因为后来改到早上的那顿小米粥，换了面貌。

3

她为人母，小米粥，香甜的已融入母爱。

从产房推出来的病床挪蹭到病房的病床时，忽然发现两腿一分开就剧痛不已。原本以为是刚生完宝宝太过劳累，睡一觉就好了，可第二天早上起来，依然不敢动。那感觉就是自己像条人鱼，两腿根本不敢分开，即使站着胯部也有如针扎，只有平躺床上并且保持双腿并拢姿势才能不痛。

不用医生诊断，自己手机查一下就确定了病症，产后耻骨联合分离。生宝宝的时候姿势不对用力过度，髋关节韧带拉伤，算是外伤，要休养。

因为受伤的位置比较特殊，坐不能坐，站不能站，更不用说下床活动，连翻身都要月嫂帮忙推着后背，只能用侧躺的姿势给小朋友喂奶。长时间卧床，身体恢复和代谢都变得很慢，开始出现口舌生疮，便秘，伤口难愈的症状。然而最让我焦躁的不是自己身体的不适，而是随之而来的泌乳量减少。

出院那天是被救护车的担架抬回家的。都知道母乳喂养的好处，所以自己再艰难也要把奶追回来。询问了专科医生，鉴于我不能活动的特殊情况，给出的建议是多喝不含油脂的汤水，同时要保证能量、营养、和膳食纤维。放下手机，我让月嫂搬出了老家表哥在我生宝宝几个月前就寄来的一袋小米。

一个星期以后，米缸里的米下去四分之一，我已经可以下地双脚一起贴着地面慢慢蹭了，从医院带回来的奶粉再也没有冲过，母乳已经完全保证了小朋友的口粮；两个星期，米缸的一半已经空了，我开始迈开小步扶着桌椅慢慢走，储奶袋也第一次派上用场，冰箱专门腾出一个格子来放这些余粮；一个月后，米缸见底，我推着婴儿车站在四月里明晃晃的阳光下，恍如隔世，宛若新生。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