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对话创作大赛丨不见不散

文/平白书

1.2017年10月30日，晚19：40，电话

张大嘴：老驴，干啥呢？

王老驴：忙活孩子睡觉呢——哎，梦梦，你先躺下，爸爸抽根烟，一会儿来！

张大嘴：模范啊！在部队一个盆子摸勺子怎么没看出来？不知道谁床底一掀全是臭袜子，臭气熏天的。

王老驴：那么点光荣历史，你叨叨二十年，有完没完。当兵的就这样，关键时刻顶上去。怎么想起我了？

张大嘴：还觉得自己当兵呢？咱们都转业十年了，十年啊，真快啊！我——找你，就是想你了！

王老驴：哈哈！你得酸死我啊，你认错人了吧，刘小辫，你暗恋的女兵，你不是一直惦记她呢么！

张大嘴：别胡说，让你嫂子听见，哪辈子的事。再说，人家看得上咱么，首长的孙女，漂亮，细皮嫩肉，还是军中“小百灵鸟”。我那就是发现了人家的优点，多看了两眼，被你们臭了二十年。

王老驴：别跟我藏着掖着的，你只是多看两眼？每次刘小辫从咱们队伍前面走过，你一准脸红脖子粗，走队列顺拐，跑步摔跤，你还悄悄给她写情书——

张大嘴：谁没有犯傻的时候，你不也看上小北京，跟着人家屁股后面献殷勤。谁笑话谁啊。

王老驴：我跟你一样么？我奋起直追，追不上拉倒。你呢？闷骚型的，看上人家还在人家面前装清高。

张大嘴：我不是装清高，是害臊。

王老驴：那次——我想想哈，当兵第二年，考军校培训那阵子。有次下大雨，刘小辫在教室自习没带雨伞，你憋不住了，去给她送伞。

张大嘴：这破烂事你也记得。

王老驴：当然，印象太深了。不知道你为啥雨伞没送出去，还淋个落汤鸡回来，一句话不说，我们也不敢问。

张大嘴：她有护花使者，不需要我。

王老驴：我以为你闹着玩儿的，毕竟人家家庭条件那么好，还是未来准军官，没成想你动真格的，连着好些天吃不好睡不下的。后面又发疯熬夜学习，幸好没耽误考军校。

张大嘴：那是想通了，条件不好，创造条件，不能总让人瞧不起吧。

王老驴：谁敢瞧不起你？那么优秀，从新兵连就是内务和队列标兵，下连又是首长勤务兵，提干了也是业务能手。说实话，这些年是不是一直打听人家呢吧？

张大嘴：找了也没用。他们说她出国了。

王老驴：出国了？

张大嘴：昂，嫁个有钱老公，远走高飞了。

王老驴：你呀，知足吧。文清嫂子对你那么好，你在部队的时候出潜艇任务，一俩月音讯全无，人家嫂子一个人拉把孩子，说过啥没有？不过我也理解你，喜欢一个人也不一定要在一起，是吧！

张大嘴：恩，一份特殊的怀念吧。在最傻最穷的时候，还想吃个天鹅肉，连个被罚出局的资格都没有，那是军营给我上的第一堂课，知道自己半斤八两，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抢不来。

王老驴：这么想就对了。

张大嘴：其实我挺知足的，患难见真情，这段时间真看出来俺媳妇对俺好了。

王老驴：一直都很好。

张大嘴：想想当初我在艇上，啥忙帮不上，挺对不住她的。

印象最深那次，小沫沫五岁的时候吧，半夜高烧不退。她一个人打车抱着孩子去医院看病。遇到流感高峰，人山人海的，别人家妈看孩子爸跑前跑后，她是背着孩子全靠自己。办了住院，交上钱，孩子打上吊瓶，她摊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等我回来，孩子好差不多了，她也没说什么。我试着还不如抽我俩嘴巴子，或者打我两巴掌舒服，嫁给我，就是嫁给了照片、嫁给了名分。咳咳——

王老驴：文清嫂子的好，大家有目共睹，咱单位谁不伸大拇指。就为这，咱也得在地方好好混，混出个人模狗样的，让嫂子跟着过好日子，享几天清福，是吧？

张大嘴：混不了了，没劲了，她是嫁错人了。

王老驴：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说话这么没骨气。想当初不论是当战士队列比赛，还是当军官带兵训练，没见你这么熊过。我知道你转业去地方不适应，你这脾气太直了，容易得罪人。但要往好处想，做好自己的事，还怕没有机会么？

张大嘴：你不愧是搞政工的，还没忘老本行，动不动就给我上课。当兵的时候就喜欢和你聊天，不冲，还会安慰人，有时候像个——贴心娘们，哈哈哈！咳——咳——

王老驴：你他妈阴一阵阳一阵的，咋又满血复活了，不忆苦思甜了？还有啊，少抽点烟，别把身子搞垮了。

张大嘴：没事，没事！聊起当兵的事就激动，刻在骨血里了，到死也忘不了。有时候想起来，觉得挺值的，遇到你、肖平、老李几个好哥们，还有过一段单相思，哈哈，没白活。

王老驴：下辈子你单相思我，我娶你！

张大嘴：滚，老子带把的性质永远不变，轮不着你。我就有点遗憾，勤快点，把当兵的经历写下来好了，把你们都记录在案，糗事、好事都记，那是我们永远回不去的青春岁月。

王老驴：呦呵，准备写回忆录，早点了吧！现在刚一半身体入土，等着吧，等我把孩子拉扯大了去找你，叫上哥几个，咱们回到老部队附近的渔村，租个小四合院，喝喝酒，晒晒太阳，打打牌，安度晚年。

我也想通了，人活着，不用想那么多，想多了没用。好运和坏运哪个先到，谁也不知道。

张大嘴：我等不到那时候了……

王老驴：你他妈要追随刘小辫去国外，去再续前缘，搞个狗血剧，陈世美，哈哈哈哈……

张大嘴：我——就是想你们了，想见见你们几个，但是大家都忙，我又怕没机会。

王老驴：放屁！我们忙就没机会了，你说吧，定个时间，我找他们几个，天大的事放放，哥几个聚聚，今年八一也没聚起来，挺想大家的。

张大嘴：对了，今年八一，我有事没去，你也没去，一直没问你，家里有啥事么？小媛挺好的？梦梦挺好的？老人呢，好久没去看他们了，都挺好的？

王老驴：……

张大嘴：在么？咋不说话，搞得我心慌慌的，快说，没啥事吧。

王老驴：没事……

张大嘴：不对，有事，小媛呢？

王老驴：出去了。

张大嘴：又出去了，这是出去仨月了？上次找也不在，你说带孩子上课呢，她忙啥去了，快说，别他妈让我着急。

王老驴：她，出去了，回不来了。

张大嘴：……

王老驴：我谁也没说，你别多想。

张大嘴：离了？

王老驴：走了。

张大嘴：走哪去了？孩子都不要了。

王老驴：天上。

张大嘴：……

王老驴：走了四个月了。

张大嘴：不是，老驴，这么大事你不告诉我？快说！别跟挤牙膏似的。需不需你嫂子过去一趟，有啥需要帮忙的？说你是鳖孙子，你就是鳖孙子，我成天咧咧咧，你就个闷葫芦，快说啊，咋回事？

王老驴：——乳腺癌没的。去年5月份发现的，说能控制住。她不让我说，想体面点活着，不想别人说三道四的，我觉得也是，谁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生病，可怜自己。你记得去年五一我问你要北京战友的电话，说是带老婆孩子去玩玩吧？

张大嘴：记得，你说孩子上小学了，要去看天安门，顺便找他们聚聚。

王老驴：我那是带着她去确诊了，我不信她生病了，真的，我觉得那就是医生跟我开的玩笑。你说她年纪轻轻的，不到四十岁，怎么能得这样的病呢？是吧。好日子才刚来呢，我这不刚混上副处么，薪水长了五六百，小媛逢人就说我能干，他妈的能干有屌用，连老婆都看不住。

张大嘴：……

王老驴：我们在北京租地下室住了一个多月，最后确诊了——是乳腺癌，中晚期。我当着小媛的面没说什么，其实我的天塌了。

医生建议做全切术，她不干，她当护士的，啥不知道，切了也活不长，她想留着全乎的身体——

张大嘴：你怎么不告诉我，兄弟……

王老驴：咋说啊，都不容易，你在单位成天加班，跑区里检查工作，有一天闲功夫么？他们几个也是，为了孩子上学买房子装修的，爹妈生病请假回去尽孝的，也巧了，同一个时间段，我们都被命运玩了一小下，挺刺激。

张大嘴：怪不得你微信不发了，电话不打了，连八一聚会你也不去了。

王老驴：恩，不敢去了，你没见着我，瘦的没形了，睡不着啊。最后那几个月，什么狗屁副处长，什么前途光明，都不重要了，老婆孩子最重要。

我请完年假请事假，单位领导找我，我就俩字——回家。妈的工作不要了，我也得要老婆！

张大嘴：咳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老驴，我知道你心里苦，我知道，现在都好了，都好了！

王老驴：我……我什么也做不了，做不了啊，就看着她疼的在床上打滚。好好的一个人，变成老太太，整个人都抽抽了。

梦梦见她不敢认，她说妈妈不这样，妈妈头发是黑黑的，脸大大的，这个阿姨好吓人！

张大嘴：孩子不撒谎，小媛遭罪了……

王老驴：我不管，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装也得装像点啊！我提起来就一顿揍，一边揍一边骂：“不是你妈，那是谁？”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揍她，孩子哭，小媛哭，我也哭，哭有啥用呢？就是哭，哭的哭不出来了，也就认了。

张大嘴：小媛在我心中一直都那么坚强，当时生梦梦听你说过，难产，还遇到肺栓塞，也算抢救及时争回一条命。你还说，熬过这个坎，以后什么大风大浪都不怕了。

王老驴：是啊，那次也很危险，我在海上飘着，什么都不知道。多亏有她医院的同事在，生产完，她被推进ICU，孩子送进儿科保温箱，我回来还没进病房，就哭成狗了。

当时我在舰艇上也很有希望升职的，为了这事，什么都不要了，转业。就是想尽自己的责任，当个称职的老公、爸爸和儿子。

人这一辈子别欠人情债，欠了很可能还不上。不是没有能力还，是人家不给你机会还。

张大嘴：说的对，真是没机会还，计划不如变化快，想的好，没用，没用啊……

王老驴：小媛是6月份走的，我把孩子送到老家去了，然后把后续的事都处理了。

走之前她说过，喜欢大海，想永远留在我们身边。我包了一条船，带着她的骨灰，找了一个风平浪静的海中心，把她留在了那里。说来奇怪，那天海水连点波澜都没有，平静得像面镜子。

我看到了我们俩这么多年一起过的日子，没大富大贵，也吵架怄气，但是没有隔夜愁。还有梦梦——她最放不下梦梦。

后来，我又什么都不想了，就在留下小媛的海中心坐着，忽然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了，我不存在了，那一刻，我真觉着小媛回来了，就坐在我身边。

张大嘴：老驴，你是好样的，我知道你能挺过来。

王老驴：放心，大嘴，我挺过来了，挺不过来也不行。小媛走之前跟我交代了三件事，一是孩子，二是老人，三是再找一个。前两个，我砸锅卖铁也能办到。第三条我做不到，我是畜生啊，她刚走就再找一个……

张大嘴：她是担心你，放不下你，你也得理解她的心思。看她平时大大咧咧的，其实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我们都能看出来。咳咳——

王老驴：是，我懂。人到那个时候，什么钱啊，权啊，都没用了，就为了活着，为能多喘一口气，多看一眼记挂的人。真的，大嘴，我看透了很多事，也活的真实了很多，现在我就想尽自己的能力照顾好他们，就算没白活。

张大嘴：老驴，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还有我们呢，等寒假让梦梦来我们家玩，让你嫂子多陪陪她，至少我们要跟平常一样，否则孩子也会受到影响，对吧？

王老驴：嗯，我知道，等寒假送你们家呆几天。小媛走了，我从来没跟孩子谈过这件事，她9岁了，什么都懂。其实我也想和她谈谈，但是我怕自己绷不住，先哭出来。

后来孩子半夜总是哭醒，我知道这事对她打击太大。以前都她妈陪她，我也做不好，粗啦啦的，但是我尽力，不让孩子太委屈。

张大嘴：你这么想就太好了，熬熬就过去了，放心，还有哥们在，以后有事找你嫂子，别客气，当亲姐，都在外地，不靠朋友靠谁呢？是吧！

王老驴：哎——梦梦，梦梦？孩子刚睡着又做噩梦了，我得去看看她，大嘴你最近挺好的吧，没事吧？听你声音怎么那么弱呢？

张大嘴：我——挺好的，你忙活孩子吧，我就是想见见你，发发牢骚。这样，我长话短说，月底11月30日，咱们聚聚吧，我来组织，等确定地点通知你，你来，带着孩子！

王老驴：好，那我不跟你客气了，你多保重，别总熬夜赶材料了，忙不完的。

梦梦，爸爸来了，不哭，不哭，爸爸抱……大嘴不说了哈，定下来通知我，我一定去，再见！

张大嘴：再见——11月30日，不见不散！

2.11月1日，晚19：15，电话

张大嘴：肖平啊，忙啥呢？

肖平：张大班长，你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了，你个大忙人。

张大嘴：想你了呗……

肖平：听着不振作啊，怎么了？

张大嘴：咳——没什么，刚才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憋死。

肖平：抽烟抽多了吧？说你多少年了，少抽点，少抽点，你没转业那会，搞个作战演习，一个月没怎么睡觉，全凭一组一组的烟和茶顶着，那时候年轻，敢想敢拼的，现在都奔四的人了，不要命了！

张大嘴：那时候身不由己么，吃这口饭的，干不好能行么！现在——戒烟了。

肖平：你——戒——烟？那母猪也会上墙，拜托你少抽点就好。

张大嘴：真戒了，多活一天是一天，咳咳——

肖平：要有觉悟还能多活十年。

张大嘴：别说我了，你现在咋样？艇长大人，还怕你出任务接不了电话呢，能打通，我是不是得烧高香？

肖平：擦！别嚼舌根子，我啥样你还不知道，你放个屁我也得抖擞抖擞，谁叫你是我班长！

张大嘴：别扯犊子，班长个屁，不就咱们俩同年兵，一趟车到青岛当兵，我个子高，长得壮，被排长拉壮丁，带着你们干活么！下了连队你就开始飞黄腾达，三年一个档，蹭蹭的往上爬。

肖平：别那么酸好不好，你差了？全海军作战指挥比武能手，三等功一摞子……

张大嘴：转业了，一摞子三等功在政治分里只加5分，说多了都是眼泪，咳——咳——行了，别说没用的，哥们想你了，聚聚吧，月末，有时间吧？

肖平：有啊，没时间也得创造时间，都有谁啊？

张大嘴：你，我，王老驴，李局长。嗯，对了，——老驴家的事，你知道吧？

肖平：老驴升副处的事？知道。

张大嘴：不是那事，还有一件事。

肖平：啥事，有二胎了？

张大嘴：不……

肖平：你快说啊，憋死我了。

张大嘴：老驴这伙计，谁也没吱声……

肖平：好事，坏事？

张大嘴：小媛——走了！哎，你听着行了，别问他啊，搞得我真成大嘴了。

肖平：什么？走了？走哪去了？不是……

张大嘴：嗯，癌症走的。

肖平：……

张大嘴：你干啥呢，哭了？

肖平：没事，我——有点接受不了。我不信！

张大嘴：我也不信，四个月前的事了。

肖平：——我知道你不会骗我，但是我接受不了，好端端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去年年底还联系过，我妈看病没少麻烦她。

张大嘴：那时候应该已经确诊了，没告诉你。

肖平：我说呢，去年年底我打电话给媛嫂子帮忙，她说正在“休假”，但还是一口答应帮忙联系病房，跑前跑后的。我见小媛嫂子瘦了不少，面色蜡黄的，以为熬夜上班累的，还嘱咐她几句。那时候只想着自己那点事，啥也不顾不上了。

张大嘴：嗯，你也不容易，老娘瘫在床上8年了，去年下半年一直病危，没少跑医院。

肖平：太突然了，我还是不敢相信。老驴——没事吧？

张大嘴：老驴很受伤，这不像感情不好的，盼着对方差，他们俩一直是模范夫妻。小媛虽然是大城市出来的，但是一点架子没有，我们去他们家闹腾这么多次，没见她发过火。

肖平：孩子呢？

张大嘴：孩子自己带，老驴父母七十多岁了，指望不上，幸好孩子上小学了，放学去个托管班，也能将就着。——人啊，就这样，都在的时候吧，没觉着好，离开了才觉得珍贵。其实有时候想想，人活着也不是单为自己，更多的是为了家人。

肖平：是啊，能把日子过明白不容易，我妈年初走的时候，虽然在预料之中，我还是接受不了。

你知道的，我爸走的早，全是我妈把我和妹妹拉扯大，过的什么日子啊，一个馍馍对半分，我一半，我妹一半，我妈看着咽口水。等我们俩混出样来了，她脑梗偏瘫了。

多亏俺媳妇，不离不弃的在家里照顾她这么多年，端屎端尿的伺候着。我是白给，啥也帮不上忙。

张大嘴：对，说起你媳妇王霞，该随军了吧？

肖平：办了，我妈去世不久就办了，但是安排不了工作，暂时没过来。

张大嘴：为啥不安排工作？

肖平：初中文化，不好安排，再加上孩子在老家上学，这边没联系好，先不过来了吧。

张大嘴：你们单位分房了么？

肖平：正在分，我不想要了，首付20万经济适用房，后面还得装修，怎么着还得10万吧。

我们家条件你知道，我妈这些年生病、家里生活、孩子上学全靠我这点工资，妹妹能打工养活自己，我还得按时候救济点，没剩多少钱了。我准备等大家买房子腾出来公寓房，租一套60多平的就行了。

张大嘴：别啊，买房子是大事，早晚都得办。部队分房子是市场价一半，错过了说不定一辈子难买房了，这事得从长计议，你别急，钱不够咱们凑凑么，是吧！

肖平：不想借，大家都是普通家庭，攒点钱不容易。主要是我没有还款能力，就这份死工资，王霞没工作，敞着口，什么时候还得上啊！别打肿脸吃胖子了，没房子没事，人在就行。

张大嘴：房子事你先缓缓，我想想办法。王霞不容易，结婚不到半年你老娘出事以后，就全职在家里伺候着，这一晃八年了，谁能做到八年不上班，在家照顾老人呢？很佩服弟妹。

肖平：是啊，村里人没有不夸的，她尽心尽力，老娘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头发梳的板板正正的，脸红扑扑的。

我妹妹不服我，就服她嫂子。看上去我挣钱养家，其实她才是我们家主心骨。

张大嘴：所以啊，更得买房子了，给人家一个安稳的家。

肖平：我做梦都想，但是……

张大嘴：还记得当初老娘想抱孙子，你又在舰艇上下不来，每次请假回家，就当“播种机”，要了两年才要上，我们都笑话你，“种儿”质量不好。

肖平：这事你还记得呢，“种儿”不好能养出这么漂亮的小伙子？大壮可是村里一哥，霸气，随他爸。

张大嘴：随你就坏了，就知道看书，学愚了，还得像王霞，看人家多乐观，多有能力，家里家外打理的井井有条。

对了，不胡扯，王霞的工作我给你相当着，你嫂子她们实验中学最近在翻修食堂，准备自己承办餐饮这块，正在招人，等我让你嫂子填张报名表，先过来试试。

肖平：她能行么，也没厨师证。

张大嘴：应该行，我看了招人说明，要求本地户口，初中以上文化，条件符合。可以从学徒工开始做，先安顿下来，等以后考个厨师证，还是门手艺。

肖平：也是，等我回去跟她说说。

张大嘴：最主要还不是这个，她们试验中学还有附属小学，就在隔壁，等安顿下来，让你嫂子跑跑孩子转学的事，这样王霞上班带着孩子去，下班带孩子回，能省不少劲儿，你说是吧？

肖平：哎呀，大嘴，你真是替我们想的太周到，让我说什么好呢。

张大嘴：说啥啊，都二十年战友了，这点事再不帮，也说不过去了。其实我也没帮什么忙，你嫂子心细，提醒我了。你知道，我是粗人，也没啥本事，以后——你有你嫂子的电话吧？不用找我，直接找她，能帮一定帮。

肖平：替我谢谢嫂子，不瞒你说，这段时间一直琢磨这些事，想得脑袋都要炸了。你知道我一直出任务，在地方也不认识几个人，一直拖着，王霞不说什么，但是我知道她着急。两地分居这么些年，也该在一起了。

张大嘴：你跟老驴一样，有话憋着不说，战友是干什么的？就是关键时刻两肋插刀的，我也让你插不了几天了——

肖平：咋了，还想一锤子买卖，以后不管我们了？不行啊，我们赖上你了。等王霞过来，还得向嫂子请教育儿经呢。

张大嘴：行了，别打哈哈，还有房子的事，我再想想，你先别跟单位说放弃啊，不是还有段考虑时间么！对了聚会啊，11月30日，务必到场，不见你们我不甘心！

肖平：好，一言为定，我提前把值班调一下，去看看哥几个，咱们不醉不归。

张大嘴：再见——11月30日，不见不散！

3.11月8日，晚21：40，电话

张大嘴：李局长，不对李市长忙啥呢？

李富贵：哦，大嘴啊，你说什么？

张大嘴：喂——喂——你那边怎么那么吵啊！

李富贵：吃饭呢，一屋子人，闹哄哄的。

张大嘴：跟谁啊？

李富贵：啊？跟谁吃饭？还能有谁，一些企业家，还有几个领导。

张大嘴：都啥时候了，你还搞这些，不怕被暗访？

李富贵：朋友之间，没事，都很熟。找我有事么？

张大嘴：没事，就是问问你怎么样了。你这转业以后枯木逢春，踩着西瓜皮当上新乡区发改局局长，手里握着企业项目的生杀大权，想见你一面都难啊！

李富贵：生杀大权？别臭我了，我就是革命队伍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说吧，啥事啊？

张大嘴：没事，就是想你了，听听你的声音。

李富贵：喂——喂！你说什想什么？

张大嘴：我说——我想你了！

李富贵：哈哈！你还好意思说想我？八一聚会都没来，还有老驴、肖平，也不知道忙活啥。改天我安排聚聚。

张大嘴：不用你安排，老规矩，谁号召谁出钱，通知你地方，来就行了。

李富贵：行，那我扣电话了，他们叫我呢，等我有空再跟你说。

张大嘴：别，老李，咳咳，我就想跟你说说话，让他们等等，我着急，你找个人少的地方，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

李富贵：什么事这么神秘？好，你等着，我出去抽根烟跟你聊。

张大嘴：出来了？

李富贵：恩，说吧，咋了，怎么觉得你说话没劲呢，这是刚睡醒，还是要睡着了。

张大嘴：没什么，就是累，这几天状态不太好。

李富贵：你也太拼命了，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活不是这么干的，要干也得带着脑子干，该干干，该送送，你就是不听。

张大嘴：我每天上班兢兢业业的，凭啥还去送礼啊？就这份死工资，送了还怎么养活家，再说了，送了也没用，我拍一次桌子什么也剩不下。

李富贵：你知道就行，别火爆脾气，以后长点脑子，你这两笔刷子，应该比我爬的快，现在副处5年了吧，得反思一下。

张大嘴：我的官运到头了，今天找你不是为了我自己的事，是为了你。

李富贵：我怎么了？

张大嘴：前几天听几个战友跟我说，孙权进去了。你听说没有？

李富贵：孙权？就那个舰队首长来阅兵，他负责喊口号的那个二愣子，转业去了机场公安的那个孙权？

张大嘴：是啊，就他。

李富贵：他挺老实的啊，能犯什么事啊，搞错了吧。

张大嘴：就是他。受贿。

李富贵：他那个岗位？不会吧，一个在飞机场的小公安，能受什么贿。

张大嘴：你看，没想到吧，小岗位也有风险。他不是负责安全检查么，有顾客带了不该带的东西，他收人家好处费，给人家放过去，弄了好几次，结果有一次被人告发了。

李富贵：我擦！这都行。能挣几个钱，值么！

张大嘴：你可能觉得没几个钱，时间长了数目也不小。据说一开始是人家给，后来他直接要，胃口越来越大。

李富贵：他真是来不及了！

张大嘴：现在工作没了，进去蹲监狱，虽然一年半载的时间不长，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李富贵：你就为跟我说这事？

张大嘴：我就是想提醒你，咱们公务员虽然工资不高，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因为工作性质，有一些权力，但咱们要清醒，权力不是我们自己的，是屁股底下这个座位的，等哪天退下来，不还是平民老百姓一枚么！

李富贵：大嘴，你这是怎么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不能干那样事。

张大嘴：我知道你有底线，人好仗义，就怕被人利用了……

李富贵：谁能利用我啊？怎么着也在地方摸爬滚打七八年了，这点意识还有。特殊事特殊办理吧，人在江湖，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总不能太特立独行吧！

张大嘴：特立独行怎么了，我就特立独行，爱谁谁。

李富贵：你特立独行，这不五年副处升不起来，你那套在地方吃不开了！

张大嘴：咳咳——

李富贵：大嘴，你别生气，我就是实话实说，你说咱们这年纪转业到地方，本来就不被看好，论专业、论学识不如地方大学生，靠什么往上挤？

不就是踏踏实实工作，再就是为人灵活。领导不也就看上这几点么，你说我死脑筋，什么都拎那么清，还有我的上升空间么？！

张大嘴：咳——我不生气，我现在生气也已经晚了。你说的没错，看上去，在一个环境里，不站队就会被排挤，但是往长远看，这也是一种明哲保身的手段。

李富贵：说什么呢，大嘴，搞得我也要进去似的。

张大嘴：我就是提醒你，就像孙权这样，一时利益熏心，感觉自己岗位小，没人注意，不也被抓进去了么！现在管的严，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你周围那些老板朋友，更得留个心眼。

李富贵：孙权那样比较特殊……

张大嘴：你别这么说，大家都是人，是人就有欲望。最近纪检还通报了几起违纪案件，还有公款吃喝800元被通报的，现在不是形式主义了，真刀真枪架在脖子上，违规必被抓。

李富贵：没那么严重，你知道我们在哪吃么？居民楼里，看不出来，放心吧！

张大嘴：放心？那些企业老板表面上跟你称兄道弟的，不就看上你那点权利，等吃完抹抹嘴把你告了也是有可能的。

李富贵：你看，你越说越离谱了，别把别人想那么坏，好不好？

张大嘴：我说话你不听，谁说话你听，你真是走火入魔了。咳咳——

李富贵：好，好，我服了你，你说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为我好，我以后小心就是了。不是你今天怎么总咳嗽，感冒了？

张大嘴：没有，没事，咳咳——等哪天你酒醒了，我舒服点了，再跟你说。

李富贵：行，你多注意点，少抽烟。

张大嘴：还有一件事，是关于肖平的。

李富贵：肖平怎么了？

张大嘴：他母亲走了以后，弟妹王霞随军了，我给她联系了你嫂子学校食堂的工作，孩子转学也在办着，应该快有眉目了。有个急事，肖平他们单位分房子，需要20万首付款，他哪有那么多钱，他不好意思说，我替他筹借一下。你们家条件好，多帮忙。

李富贵：这好事啊，我没问题，20万掏不起，5万6万应该有，我回去跟媳妇说说，看看能拿出多少钱。

张大嘴：就知道你能帮他，他就是太见外，我替他充个大头。

李富贵：别这么说，当兵这么多年，不论在部队还是地方，都是你张罗着大家隔三差五聚聚，感情才没生疏。

张大嘴：我哪有那么伟大，是看你们都忙，我多吆喝吆喝。

李富贵：大嘴，刚才态度不好，你别在意啊！我在体制内，有时是身不由己。你的话等有空好好琢磨琢磨，是为我好，我知道。

张大嘴：我思来想去的，就对你不放心。你是干事业的人，要注重细节。

李富贵：知道。

张大嘴：跟你说这些话，我也想了很久，不说怕以后没机会——

李富贵：你有什么变动么？说的要离开似的。

张大嘴：哦，没有，没有，就是放心不下。还有肖平的钱，可能还得凑个十几万，你有空问问孟队、宋部长他们，看看能不能筹借一下，都是兄弟，关键时候帮个忙，我就不一个一个打电话了，说话都累。

李富贵：行，这事交给我吧，最多半个月，钱就能凑起来。

张大嘴：恩，知道你有面子，比我强多了，我也就根烂菜，这一辈子算瞎了。

李富贵：别这么说，你的为人我还不知道么，地方不好混，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你也别想太多，慢慢来。

张大嘴：还有一件事，我得提前告诉你，老驴的媳妇小媛因为乳腺癌4月份走了，谁也没说。

李富贵：啊——

张大嘴：你先别激动，我就是提个醒，等聚会的时候见了老驴别多问，捅了马蜂窝。

李富贵：我——哎呀，对你们太不上心，都是我的错，咱们这个年纪是中年危机，说病就病，说倒下就倒下。这样的事没少听说，就是没往身边人身上想。

张大嘴：所以啊，除了钱和权，身体好是最重要的。你说对吧！

李富贵：对。我们都保重，就跟当初咱们在宿舍熄灯聊天的时候说的，等有时间有钱了，就出去自驾游，好好玩玩，享受人生！

张大嘴：想想都觉得美，虽然——

李富贵：会有那天的，我们都保重。

张大嘴：恩。月底，11月30日哥几个聚聚，地点再通知你，一定要来啊。

李富贵：好，一定去。再见！

张大嘴：再见——11月30日，不见不散！

4.11月15日，上午10:20，微信

张大嘴：你好！

刘小辫：你好！

张大嘴：是……刘云么？

刘小辫：是我，大嘴，哈哈！好久不见啊，你怎么找到我的。

张大嘴：……

刘小辫：上次女战友聚会提起你了，说你转业去地方了，干的挺好的。一晃也二十年了，好久不见！

张大嘴：你……还是那么爽朗。看你打字，仿佛能听到你说话的声音。

刘小辫：哈哈！不能和当年比了，人老珠黄了。

张大嘴：不，不，你在我心中，永远那么年轻漂亮。

刘小辫：我说大嘴，别这么酸好不好，这么多年没联系，情商见长啊！

张大嘴：见笑了！你在美国么？

刘小辫：是的，来了十几年了，定居了。

张大嘴：能联系上你真好，我以为……

刘小辫：以为什么？

张大嘴：以为永远见不到你了。

刘小辫：怎么，见到老战友这么伤感么！是啊，我们的确很长时间没联系了。

张大嘴：我一直在找你的联系方式，找了很多年，问了很多人，但是一直联系不上。

刘小辫：恩，我军校在大连舰院，毕业后去了北京，再就没怎么和老部队联系了。还有你去上广州舰院，一南一北，见不到也是正常的。

张大嘴：那你——过的好么？

刘小辫：挺好的。

张大嘴：妹夫——对你好么?

刘小辫：没有妹夫，我一个人。

张大嘴：？？？

刘小辫：恩。

张大嘴：抱歉，不该问这件事，但大家都说你嫁给了大款，去了美国。

刘小辫：大家说你也听啊！以讹传讹罢了，自己的日子自己知道。

张大嘴：为什么走那么远？

刘小辫：也没什么，爱情一直不顺利，远走高飞了！不是，二十年不见，一见面你就八卦我的事啊！得亏我不计较，要不一准把你删了，哈哈！

张大嘴：抱歉，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了。

刘小辫：又说抱歉？大嘴，这不是你的风格啊。你受什么刺激了？对了，我还听说你为了嫂子放弃升职转业回家的事了，好样的。

张大嘴：还听说什么了？

刘小辫：很多啊，还有你是部队作战训练标兵，在地方还因为连续三年优秀公务员获得了三等功，行啊你，到哪里都那么牛。

张大嘴：你……打听我的消息了？知道的这么清楚。

刘小辫：也——不是了。随口问问。

张大嘴：小辫。

刘小辫：哎！

张大嘴：……

刘小辫：你这么一叫，我真有种回到18岁的感觉。哎呀，年轻真好！

张大嘴：你在我心中依旧那么好。

刘小辫：别笑话我了，老了，心老了，有时候忙完了坐下来，想想当战士的时候，咱们部队人少，女兵没有几个，大家都围着我们几个人转，那感觉，哈哈！

张大嘴：万众瞩目，留着口水。

刘小辫：是啊，哈哈！说说看，你是不是也有喜欢的女兵？剧透一下，你总是那么神秘，爱学习，不爱搭理人。

张大嘴：有啊！

刘小辫：谁？

张大嘴：她自己知道。

刘小辫：她是谁？

张大嘴：有意思么，小辫……

刘小辫：什么意思啊！

张大嘴：你忘了我当时给你写的信了么？

刘小辫：什么信？我没收到过啊。

张大嘴：装！

刘小辫：真没有，什么信，你给我写的么？天啊，当年部队“学霸”给我写信了么？我怎么不知道。

张大嘴：真没收到？

刘小辫：没有啊，真的，写些什么，说说看！

张大嘴：我让你们房间小宋转给你的，一直等你回信——

刘小辫：小宋？那个湖南乡妹子？——她从来没有给过我信。

张大嘴：……

刘小辫：你——给我写信是为了——

张大嘴：是。我喜欢你，那信是情书。

刘小辫：……

张大嘴：还——在么？

刘小辫：在。

张大嘴：说来好笑，我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场景。我们刚被从新兵连拉到新部队，一个个傻乎乎的。有一次开会，你们几个女兵从对面走过来，一群小黑丫头，唯独你，白白净净的，笑起来唇红齿白，就是那种，天生丽质型的。

后来咱们被借调到饲务班帮厨，“伺候”师团级干部培训班，每天要洗200多个盘子、100多个碗和100多个杯子，你细皮嫩肉的，我怕你受委屈，想帮你干，你从来不用，撸着袖子干的可带劲了。

哎呀当时我就想啊，长的漂亮，家庭背景好，又肯干活，这样的女孩真少见。

那还不算什么。有一次连里会餐，你唱了一首王菲的《我愿意》，从听到你第一句歌词开始，我就着迷了。长得漂亮，肯干活，还有一副好嗓子，这样的女孩谁要是娶了得多幸福啊！

刘小辫：不说了，大嘴……

张大嘴：但是，我知道自己半斤八两，我们家穷，没什么能指望的，你是高干家庭，瞧不上我的。所以我把心揣在肚子里，玩命的学习——

刘小辫：不说了，大嘴……

张大嘴：但我不死心，考军校集训复习的时候，给你写了情书，本指望着如果能行的话——当然，那是梦——如果能行的话，我和你能考到一座城市去，我们——

刘小辫：大嘴，别说了！你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这样不好。

张大嘴：——让我说吧，找到你就是为了说这些话。放心，你嫂子知道这些事。

刘小辫：嫂子知道？

张大嘴：知道，是她帮我找到你的联系方式的。

刘小辫：……

张大嘴：我找到你不为别的，就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回信。这件事在我心里压了整整二十年——

刘小辫：大嘴，你先听我说。还记得有一天我在复习班自习，外面下起大雨了吧，你应该早就忘了。

张大嘴：我记得。

刘小辫：——我没带伞，正在愁着怎么回家，一抬头透过窗子看见了你——打着一把伞，拿着一把伞，朝我们楼走过来，当时我就想，你是不是为我而来的呢？

张大嘴：是，为你而去的。

刘小辫：那为什么我走到楼下你不在了？

张大嘴：这你不知道？

刘小辫：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你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见到我绕着走——

张大嘴：因为你楼下站了一排长、司务长、还有我们班长，他们都是为你去的。

刘小辫：放屁！他们来我就得受着？我不喜欢他们。

张大嘴：你喜欢谁？

刘小辫：……

张大嘴：告诉我，你喜欢谁？

刘小辫：……

张大嘴：告诉我吧，不要让我——一个将要——心存遗憾——

刘小辫：是你。

张大嘴：……

5.11月30日，和平酒店“五湖四海”包间

肖平：李局长，哎呀，好久不见了！

李富贵：叫什么呢，叫李哥！

肖平：大嘴还让我叫你李市长呢，哈哈！

李富贵：大嘴起哄你也听？

肖平：哈哈！好，好，李哥！

李富贵：哦，对，先办正事。大嘴让我帮你把买房子的首付款筹措出来，我完成任务了，你等着（从身后的包里掏出来一个报纸包裹的四方块），这是20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拿着！

肖平：哦，不，不，不能要，我不能要。大嘴找你了？他怎么没跟我说，这小子。我不能借你们钱，我一时半会还不了，别耽误你们事。

李富贵：必须拿着！这里不但有我的钱，还有部长、连长他们的钱，明细我给你写了，塞在里面，等晚上有空了，给他们打个电话说声，人家听说这事，都没犹豫。

肖平：这……我真是，哎呀！说什么好呢——

李富贵：行啦，咱们兄弟之间还讲这些么，等我有难处了，你也帮帮我。

肖平：没那一天，目测你至少是个区长级别的。

李富贵：干个局长都累死累活，头发快掉光了，干个区长就得出家当和尚喽！

肖平：哎！老驴来了，你听说了吧？

李富贵：听说了。

肖平：老驴来了，快进来，真有日子没见了。

李富贵：梦梦，跟爸爸一起来了。

王老驴：老李、肖平，来的挺早的啊！不好意思，梦梦刚下课，来晚了。

李富贵：不晚，不晚，大嘴还没来呢。那什么——怎么说呢！

肖平：我来说吧，老驴，家里事我们都知道了，大嘴嘱咐我们别多问，我就是想让你放松点，别总端着。今晚咱们不醉不归，哥几个好好聊聊！

王老驴：哎！

李富贵：以后有啥事就说，千万别客气，三个诸葛亮定一个臭皮匠。

王老驴：恩，艰难的日子熬过去了，现在好多了，我和梦梦很默契，没问题的。

李富贵：知道你能挺住。上次跟大嘴聊完了，回家静下来好好想了想，他说的对，除了身体健康，其他都是浮云，不用那么执着。

王老驴：是啊，尤其你，成天泡在酒坛子里，脂肪肝、高血压了吧？

李富贵：恩，早就是了，你看这腰围，跟个水桶似的。

肖平：老李，你真得注意了，在部队每天出早课，还知道跑几圈，转业了，也没有纪律约束了，你至少长了三十斤吧？

李富贵：三十多斤，你嫂子说了，我像头猪，牵都牵不动。有时候觉得挺没劲的，你说成天加班加点的图个什么劲儿啊，也没休假带老婆孩子出去玩玩，也没自己享受了，就知道工作。倒退三十年，我是真没想到我能是个工作狂。

肖平：我也没想过自己能当兵，还是潜水艇兵啊！都说当兵后悔两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还真是，这不又到老兵退伍的时候了，大家情绪都很低落。说是迎接新生活，心里都没底儿。艇上又苦又累，但是心里坦荡荡的。等我转业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王老驴：千万别转，在部队好好呆着吧。尤其像你这样学作战指挥出身的，在部队大有用武之地，到地方白瞎了。你说在潜艇上受到约束，到地方就不约束了？自己干不约束了？都约束，都一样。

李富贵：是啊，我见的企业老板多了，遇到行业不景气，融资不成，拆了东墙补西墙，银行抽贷抽死多少。干什么都不简单，要不人人成大款了。

肖平：你们这是给我泼冷水么？现在人心浮躁，大家都看不到方向。

王老驴：事业么！没有苦哪有甜，再坚持坚持。

肖平：恩，发发牢骚罢了，我要转业，你们弟妹也不同意啊。当初我妈瘫在床上那么多年，我也没转业回家。现在她们过来了，我倒转业了，她能让么。

王老驴：不听老婆言，吃亏在眼前。听媳妇话！

李富贵：恩，好好干吧，等我儿子长大当兵投奔你去。

肖平：自己受苦没够，还把儿子发到部队来？这回看出你的真心了。

王老驴：哎，大嘴怎么还没来，这不像他的作风啊，老李，打个电话给大嘴，问问到哪里了。

文清嫂子：不用问了，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去了一趟银行。

大家一起：文清嫂子，嫂子来了，快坐！大嘴呢？是啊，大嘴停车去了？

文清嫂子：大嘴——来不了了！

李富贵：他让我别加班务必到，他怎么加班去了？

文清嫂子：（哽咽）抱歉，大嘴——没等到今天！

王老驴：不是，嫂子，你把话说清楚，大嘴怎么了？

李富贵：嫂子你别吓我，这玩笑开不起。大嘴呢？大嘴——快出来——

文清：大嘴走了，28日凌晨一点，一口气没上来……

大家一起：不可能！月初（上个月）打电话还好好的呢。

文清嫂子：安静！大家先坐下，听我把话说完。肖平给大家倒上酒，今天我坐主陪，老李委屈你这个大局长，给我做个副陪吧，也没外人。

（大家错愕的坐下，房间里有抽泣声。）

文清嫂子：别哭，哭什么！守着孩子，咱们都好好的。酒都满上，给梦梦倒上橙汁。好，大家举杯，来，先敬那个在天上看着我们大家伙的大嘴。他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这天，因为，今天是他四十岁的生日，可是……

李富贵：嫂子别说了，大家伙先别慌，听嫂子慢慢说，先把酒干了。

文清嫂子：——大嘴是八一前夕单位体检发现肺部有个肿块，进一步检查确诊肺癌晚期。他谁也没说，你们别怨他，他不是不把你们当兄弟，他就是不想给大家添麻烦。

他跟单位领导请假后一直在家休养。他不想遭罪做化疗了。我尊重他的决定。

这病发展很快，尤其是在肺部。十月份，大嘴扛不住住院了。这病折磨人，睡不沉，呼吸不畅，没办法。整宿整宿半坐着睡觉。状态好的时候，他就跟我念叨你们哥几个，念叨当兵那些年，念叨孩子小时候没尽心尽力，还念叨……

总之，他放心不下。有几次很危险，他准备通知你们来看看他的，是先打给了老驴吧？

王老驴：是——给我打过电话！（哽咽）

文清嫂子：那是上个月底的事了。本来想说自己的事，结果先听说了小媛的事，对他打击很大，消沉了好几天。那时候虽然状态不好，但还能下地走路，医生那边也比较乐观。

没成想上个周三病情突然恶化，直接推进了ICU。周六我去看他，他已经——快说不出话了——

大家：……

文清嫂子：断断续续的，他跟我交代了几件事。我就带他，跟大家伙啰嗦几句。老驴啊！

王老驴：（抹抹眼泪）哎，嫂子你说！

文清嫂子：大嘴想来想去，还是让我告诉你，他和小媛一个想法，等心里的事能放下来，还得成个家。在此之前，家里有事，暑假寒假什么的，就把梦梦送我那吧，我可以帮助照看着。还有啊别总想着谁对不起谁，人和人相处是缘分，没有谁对谁错，你的努力小媛看得见，她都懂。

王老驴：哎！嫂子，我——知道了。

文清嫂子：肖平啊！

肖平：到！嫂子。

文清嫂子：大嘴说了你那房子必须买。哦，对了，老李，大嘴拜托你务必把首付款凑起来——

李富贵：放心嫂子，已经给肖平了。

文清嫂子：那就好，那就好，大嘴惦记着。对了，肖平，我这还有五万元，你留着装修用——

肖平：不行，不行，这钱不能要，这是大嘴给你们娘俩留下的钱，我怎么能要呢？！

文清嫂子：你怎么不能要，这是大嘴交代的，你要不要都得收着，不是我给的，是大嘴给的！

肖平：我——哎呀！我——大嘴啊！你叫我脸往哪放！

李富贵：拿着，大嘴给的，大嘴的心意。

文清嫂子：拿着吧！大嘴说了，这些钱也不够，剩下的自己想办法吧。也别发愁，慢慢还，把我们放最后，我们不急。还有你媳妇的工作批下来了，下周体检，然后是岗前培训。孩子的事也安排得差不多了，最晚明年，可以办转学手续。具体情况，你再多问问区教育局那边。

肖平：谢谢嫂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我的事。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欠大嘴的情一辈子还不上。

文清嫂子：不用你还，你们跟大嘴是亲兄弟，不要见外。对了，还有老李，大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李富贵：我——么？

文清嫂子：是的，就是你，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告诉你，在官场要保持平常心，守住底线。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老婆孩子想，你出事了，她们怎么办？

李富贵：我知道，嫂子，我已经明白了。

文清嫂子：大嘴还有一事相求，以后组织聚会这事他干不了了，交给你，你负责定期召集大家聚聚，一群人相识相守二十年太不容易了，大家不论到何时都是兄弟，有苦有累，就跟兄弟们倒倒，倒完了，该干嘛干嘛。别委屈自己，也别放弃自己。

李富贵：嫂子，你放心，我一定办到。

文清嫂子：——其实最让他难过的，是不能参加今天的聚会……也没熬过不惑之年……没想到这么快——这都是命！

来，再添一杯酒……为我们的情谊，为我们相识二十年，也为下一个二十年，我们——不见不散！干杯！

……

简书对话创作大赛——你写对话，我出1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