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风波

雅在一夜不踏实的梦中醒来。梦中总是出现老公那瞪得铜铃般的眼睛，那咬牙切齿的脸，那高举着他的皮拖鞋的手向自己的脸猛扇下来······每到此时，她就身上猛一激灵，震颤般地醒来······遂又在冰冷的梦中昏沉睡去。

慵懒地起床，俯在栏杆远眺。远山青黛，白云悠悠，鸟儿清脆的鸣叫声从茂密的枝叶间传出。池塘碧绿的水映着蓝天白云，这依旧是个优美清新的早晨。

想起昨天的天气实在有些诡异莫名。那上午还是晴好的天，下午却是狂风大作。远处工地上的尘土被风刮起来，竟象极了升腾的灰色烟雾。树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却是精诚团结，向一个方向倒去，象一片流利的烟波，又象一片飘扬的旗帜。

晴明的天空中出现大片的|

乌云缓缓向一个方向移动。一阵狂风刮过，乌云稀薄了，风沙停了，树木静默了。可不久又是狂风大作，又 是草舞树摇，又是飞沙走石，乌云再次浅淡。几番折腾后，万物终于定下心来不再焦灼，天地一片宁静。

雅今天的心思就如同这诡异的变化多端的天气，时阴时晴。中午时分，雅和老公聊着 聊着，不觉动了气。她这一段时间赋闲在家，不再似往日早出晚归地上班。平日俩人都整日上班见不到面。就算晚上能见面，老公又嗜好打麻将，常常是她和孩子都已进入梦乡，老公才垒完长城回来，开灯关灯，来回走动的声音惊醒了她，她看了下表，已是深夜一两点。

雅厌倦了那份工作的枯燥无趣，更厌倦了里面的人心倾轧，加之近段时间总是头晕眼花身体虚弱，于是她就辞职了。老公为此颇为不满，他的单位现在效益也不太好了，又看 到她现在整日闲在家，气不打一处来，总是借机嘲讽她。搞得雅也后悔不该辞工受老公这份怨气。

这场打斗是怎么引起来的呢?雅努力回想着。昨天中午与老公打斗一场后，她的心一直沉浸在冰河里，脑子里也是昏昏沉沉地······

好像是老公又说起她辞职的事。他嘲讽她干啥啥不成，与人搞不好关系，在哪儿都呆不长······雅听得火起，她辞过几回工不假，但在哪里干她都是优秀员工奖的获得者。工作中她不怕吃苦受累，与人相处她处处隐忍委曲求全，可还是有人看不顺眼她打她小报告。她觉得委屈愤懑，觉得抑压难过。她是个不想让身心过分抑压的人，那样长久下来她会崩溃的。

她本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她不想辩解，不想解释，她只是挺直了脊背，对那些不友好的人漠然而过，视若无睹，也许这样更激怒了对她不友好的人······雅在这个不大却人心复杂的公司已经一年多了，她 越来越觉得压抑，犹如浓重的乌云遮住了晴空，她郁郁不开颜，于是她毅然辞职了。

雅以为家是宁静的港湾温馨的家园，终于可以与两个孩子常相伴了。她与孩子们嬉戏玩耍讲故事，孩子们欢欣雀跃，“妈妈”这“妈妈”那叽叽喳喳个不停，有妈妈陪身边的孩子快乐得像小鸟。

这一年多来，雅每日迎着朝霞走，披着暮星归，陪伴孩子的时间太少，她心里对孩子有浓浓的歉意。现在终于可以弥补了，可这样快乐的日子没几天，老公便怒形于色，对她横竖看不顺眼。这不，他竟说她辞职是因不好好干，不与人团结，甚至说起侮辱她的话

“在哪里都干不长”······这些话象刀子一样割在雅的心上，她倍感屈辱，便反唇相讥：“你干得好，为啥你同事给你起外号叫‘王大炮’?这炮到底是啥意思?也没见哪个同事给我起外号的······”

早两天两个孩子回来，说有个叔叔问他们:"王大炮呢?"孩子问雅:"妈妈，为啥人家叫爸爸王大炮而不叫名字呢?"

老公回来后，雅就问他:"为啥人家叫你大炮呢?大炮是什么意思呢?"老公没做声瞪了她一眼。雅却思索着大炮到底是啥意思。是因为老公嗓门大，麻将桌上就他声音最大，生如炮竹，所以叫大炮?还是老公爱说大话，犹如虚炮连响?还是······雅突然有些后怕，老公天天晚上出去打麻将半夜回来，不会是去找小姐，泡妞?老公有同事因常年妻子不在身边，有时会去找小姐，老公会不会去呢?雅不敢往下想了。她把自己的疑虑说给老公听，老公勃然大怒，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冲她吼:"你再胡说八道打烂你的嘴!"女儿有次和她爸爸开玩笑叫他王大炮，她爸爸一巴掌打在她嘴上，女儿当即嘴里渗出了血。女儿正换牙，疼得直跳脚。雅为此和老公大吵了一架。小儿有次也叫爸爸"大炮"，也被老公打得哇哇大哭。其实雅并不敢相信老公会找小姐，老公有老婆在身边，何况老公嗜赌如命，哪有时间心思去找小姐?但雅也不敢完全信任老公，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雅此时听到老公那样贬低她，恼怒地问老公大炮到底是什么意思。雅正坐在床上的小折叠桌前，上面摊着小说。老公正坐在木沙发上，此时见他猛然站起，脱下一只拖鞋，冲着雅劈头盖脸打下来。 床上的两个孩子吓得躲在床角惊叫哭泣。他们哭喊着:"爸爸，不要打妈妈了······"

雅没想到老公会这样对她，她跳下床去夺老公的拖鞋，老公一掌把她推在地上，雅爬起来又去夺拖鞋，却招来老公更多拖鞋落在她身上头上脸上。

雅又矮又瘦，比老公矮一头，根本不是老公的对手。她去推搡老公，老公狠命把她往后一推，雅立即象个踢出去的球一下便弹跳出去，她的身子猛地撞击在木沙发的把手上，腰上一阵剧痛，雅停止了她不自量力地反击。她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掀开她腰间的衣服，腰胯间有一小块血红的皮肤露出来，皮被擦破了，腰也痛起来。

雅浑身颤抖着，头发凌乱了，脸色苍白了。"不过了，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雅嘴唇哆嗦着。女儿不知什么时候跑下了床，跪在地上大哭着:"爸爸，求求你了，不要打妈妈了······"女儿头低垂着，哭得眼泪鼻涕满脸，连妈妈跑到卫生间都不知晓。

雅扶起女儿，说:"女儿，别哭!妈妈要和你爸爸离婚!不能和这不要良心的人在一起了!跟他时，他破房烂瓦，现在让他有儿有女，让他破房变新房，他反倒把我当成了仇人，说打就打，说骂就骂，这么不要良心的人······"雅愤愤不平地说着。

"房子是你盖的?孩子是你养的?!"老公怒吼着。

"就是!房子没我娘家借给我钱就起不起来!"雅回道。

"你放屁!"老公又怒吼。

"不要良心······"雅回。

"妈妈，你不要说了，爸爸会打死你的!"女儿赶忙去捂雅的嘴巴，带着哭腔说。

雅不再做声，她换下家居服，整理好衣物，拉起行李箱准备走出家门，两个孩子一直哭着:"妈妈，不要走······"

老公看雅快要走出门，猛然起身把她的衣物往地上一扔，吼道:"要走，把你买的东西都带走!"雅平时喜网购，孩子的衣物，家里的小东小西好多都是雅从网上买的，老公为此骂雅是败家娘们儿。雅反唇相讥:"起码我花钱有东西在，你打麻将输那么多钱咋不说呢?何况我花我自己挣的钱，又没花你的钱。"老公便怒道:"孩子学费、吃饭是你管的 ?"雅回:"盖房子借的钱你别让我还啊!"

雅此时听老公说让她把买的东西都带走，便说:"你寄回老家就行了!"老公又说:"离婚?!离婚也得给孩子抚养费，想这样啥也不管就走，没那么便宜的事!"两人争执着，雅知道老公在家是出不了家门的，遂不再出声，她心里想着怎么办。

老公对她是越来越没耐心了，以后再起争执，老公下手会更狠。这让外表柔弱内心倔强的雅如何忍受。小时候父亲打她，她常倔强地不哭，还说：“打吧，打死我算了！”

父亲打她姐姐、弟弟时，姐姐、弟弟不是赶快逃离，就是连声求饶：“爸爸别打我，以后我不敢了。”雅的记忆里，她似乎从未求饶过父亲，父亲为此叫她犟牛筋。后来雅工作了，父亲若说了她难听话，她二话不说，拎起行李箱就走。哪里让她受气她就离开哪里。她自嘲这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老公这样辱骂她打她，雅觉得自己再不能忍受了。她决意离开这个家，但是要趁老公不在家的时候再走。趁老公出去打麻将的时候走，趁半夜走……雅思索着怎么逃离老公。

雅心里怎不愤怒。她是城市女，打工时认识了老公，那时老公帅气、阳光，对她温情脉脉。后来她随老公到了他千里之外的老家，她在她老家还没见有这么破旧的房子。老公家竟还是土房子，那是老公的爸、妈结婚时盖的房子，如今已破败不堪。

雅没嫌弃老公家穷，她要的是老公的人，只要这个人对她好，爱她就够了。她心里挺同情老公一家的穷，尽管跟老公同岁的小伙子结婚时都是父母盖好的楼房，最差劲的也是砖瓦房。

结婚后，雅才明白老公家穷是因人的因素。老公的爸爸整日醉醺醺的，公公婆婆经常吵架打架。别人家或出去打工，或在家种植香菇、养猪，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公公爱喝酒不爱干活，婆婆干活总觉得为别人干了，整日说这是她干的那是她干的。雅后来发觉婆婆主要干的还是家务和种个小菜园，种地还主要靠公公。他们家的主要收入就是种地，种地也只是维持温饱。

老公出去打工几年也没挣着钱，他的爸妈总抱怨他不正干不起房子，可是要知道，老公的同龄伙伴都是父母起的房子。

雅到了婆家后，婆婆、公公还常嫌弃她是城市人不会干活白吃饭。自雅嫁来后，她借了娘家钱让老公一家搞香菇，日子才有了起色。

后来雅又从娘家借了十多万盖起了新房，买了新家俱。直到现在，借娘家的房钱还没还完。当时雅让公公、婆婆找他们的亲戚借些钱来盖房，可他们说平时借得多了，现在借不动了。后来雅才明白，公公婆婆是怕借了，以后这钱要他们还，所以才说借不动了。等雅借了娘家钱盖好了房子，公公婆婆却又能借来钱了，只是借来自己用。

自新房盖好后，公公不仅嗜酒如命，又添上了打麻将成瘾。那里的麻将馆吃饭时间老板管饭，每个打麻将的人拿出几元钱便能吃上丰盛的饭菜。从此以后，雅的公公便整日沉溺在麻将馆里。老公打麻将瘾也越来越大，他们一家人谁都不提还雅娘家的房钱。

雅气恨交加，虽然父母从不提让她还钱，但她觉得父母把自己养大，自己一点没报答父母，反而要父母不断帮她，帮她婆家。于是，雅负气南下打工。老公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麻将桌，也南下打工了。

雅自以为自己为婆家立下汗马功劳，给老公家带来巨大变化，老公应对她疼爱有加才对。可她发现老公及公公婆婆都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似的。老公反而对她横竖看不顺眼了，总是挑她这毛病那毛病的。

雅心里的委屈一日甚一日却无处发泄，慢慢地，雅竟觉得自己的棱角快被老公磨平了。在工作的地方，她似乎还有些棱角有些牌气，在家里她更多地是沉默。

她曾把爱情看作第一，为了爱情她随他千里迢迢来到这个穷山村里最穷的一家。她以为她的不嫌贫爱富不要新房新家具，老公一家会敬重她，可事与愿违，他们反而对她诸多嫌弃。平日里雅和老公有过小打小闹，也有过几次大的争执，雅也只是一气之下回了娘家，过了一段时间气消了就又回来了。

可现在，老公竟拿着他的拖鞋打她的脸，这么脏的鞋底竟往她头上身上乱雨而下。腰上的伤一阵阵地疼，雅的心冷到了海底。她好想从此一人浪迹天涯，不再让凡尘俗务困扰她；她好想让自己心平如镜，云淡风轻。累了，倦了，她好想倒下不再起来。

雅木然地坐在床沿，呆呆地想着心事。女儿、儿子围着她嘤嘤哭泣。她想起她和老公撕扯时，女儿跪在地上哭求爸爸不要打妈妈了，老公每一次出手，女儿都是惊惧地哭叫，她怕妈妈被爸爸打死了。她听到女儿哭着说：“爸爸，不要打妈妈了，妈妈你别走，我不想要后妈……”

女儿平时和弟弟争东西、打架，似乎很不懂事，没想到爸爸、妈妈打架时她竟会下跪哭求。也是，她那么小那么矮，除了哭求外，她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平时活泼可爱的儿子此时也眼泪汪汪地看着雅，他依偎在雅身边，紧紧抓着雅的衣服生怕她走了。他幼小的心里，可能还无法想象离开妈妈怎么办。

雅看着一双象受了惊吓的小鹿般慌恐的儿女，心里慢慢又柔软了。她也无法想象没了妈妈的女儿、儿子会是什么样。有妈妈在身边，孩子们的心里会是安全的温暖的……

雅从一定要离婚一定要出走的决绝心理中慢慢软化下来。她决定还是守在孩子们身边，让孩子们沐浴在母爱的暖阳中。至于老公，雅决定以后要冷然相对。以后尽量不与他争吵，不与他直面。她要努力地挣钱，一旦真与老公分开了，她有能力独力养育孩子。她要有自己的精神享受，沉浸在与孩子的友爱中，沉浸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中。至于老公，随他去吧……

暮潇潇创作于2018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