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爸，我爱她，不要别人。”
陈晨没想到，许久不归家的父亲，见到儿子第一面，竟然是要求他娶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女人。
让一个陌生女人，进入他的生活。
多可怕。
聒噪声将会从此伴随一生。
起初只是一个人，不久还会有更加聒噪的孩子……
他不敢再想下去，转身准备回房间。
父亲粗糙的大手一把拽住陈晨，凑近时，二锅头的气味熏得他头昏脑涨。
“你今年都三十了，咋还不讨老婆？那女的虽说是个二婚，还带着孩子，但是人勤快啊，自己还做点小生意，讨了来，你老子也可以享点清福了……”
陈晨涨红了脸，不习惯离人这样近，挣脱父亲的手，连连后退。好半天才鼓足勇气，低低回了一句：“我，我心里有人了。”
面对父亲的逼问，陈晨咬紧牙关不再开口。
酒醉的男人见儿子不顺自己意，冲动之余，突然想起那个原本该好好教孩子的人。
抬起的手又落了下来，晃着明晃晃白花花的大肚子，不知道出门到哪里续杯了。
【二】
父亲走后，陈晨如释重负。
进了卧室，冲那个实木打的双门衣柜笑了笑，脱去一天的伪装，慢慢走了进去。
视线被黑暗包围，四周静得一片虚无，就像在母亲子宫时那样，一下子心就定了。
想起父亲刚才问，他心里的人是谁。
左手不自觉往下伸去……
吸入的空气里带着木材独有的香气，刺激着每一根神经。
兴奋之后，大脑顿时清醒。
记忆流转，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街角酒席，雾气升腾，暗黄色灯亮了一夜。
隔壁热闹的麻将声，与孤寂灵堂遥相呼应。
小孩子醒来哭着找妈妈，吃了婶婶的奶后安然睡去。
他就这样与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擦肩而过。
这是从小到大一直在做的梦。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只知道在无数个为了躲避醉酒父亲毒打的日子里，躲到衣柜里才最安全。
后来，上了生物课，他才知道一个小孩子的诞生，最开始是在母亲的子宫里，由胚胎逐渐成形，直至呱呱落地。
听到老师讲到这里时，他第一时间想起的不是从未见过面的母亲，而是那个衣柜。
那个在他最无助绝望的时候，永远能无声接纳他的衣柜，多像母亲的子宫啊。
于是在青春期那段最容易躁动的时光里，衣柜无数次敞开怀抱，接纳了他太多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比如，他曾经偷看过年轻班主任洗澡，最后差点被发现，还好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猫解救了他。
比如，他曾因为厌恶父亲新娶的老婆，让怀孕的她在过马路时不小心被人推倒，抢救过程中失去了孩子和自己的性命。
起初，他只是把衣柜当作一个善解人意的知心朋友。
直到那天，他偷偷将小女友带回房间，从最底层抽屉里，翻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
拆包装的动作笨拙而青涩。
身下是同样好奇且充满羞涩的少女。
吻上女友那刻，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就好像，当着自己爱人的面，和别的女人寻欢作乐。
这种感觉，让他失去了从少年成为真正男人的唯一一次机会。
因为自从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有对其他人动过心。
可是父亲，会接受自己的这个爱人吗？
【三】
父亲再一次回来时，陈晨决定正式向父亲介绍自己的爱人。
原本以为父亲会骂他，骂他是个傻子，居然爱上了一个衣柜。
可出乎意料的是，站在衣柜前，听着儿子说完自己真实情感的男人，这一次的反应，很平静。
“你，平时怎么和它聊天？”
很奇怪，父亲居然会这样问。
父子之间像这样心平气和谈话，印象里还是头一次。
陈晨突然蒙了，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怎样， 愣了好半天，才终于回答：“都是我在说，她很安静。”
父亲没有因为这幼稚的回答发笑，反倒又问了一个问题：“是不是，有它在的时候，你会觉得幸福？”
陈晨点点头。
父亲摸着这个已经有些掉漆的衣柜，沉默了许久，喃喃道：“这衣柜，是我给你妈亲手打的聘礼，她特别喜欢。走了以后，我原本想过要不要烧给她，让她在那个世界也能有个地儿装漂亮裙子……”
这是第一次听父亲提起母亲。
可陈晨内心毫无波动，仿佛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没办法，他出生时，母亲刚走。
不记事的年纪，怕是见过面也都忘了。
家里不许摆母亲的照片。
所以对母亲这个概念，他打小只能从字面意思理解。
他原本以为父亲怕是早就忘了自己的原配。
“你是不是不爱……”他觉得那个称呼太遥远，好半天才说出口:“你是不是不爱妈，不然家里都没她一张照片。”
父亲摸着衣柜的手一顿，没有回答，又准备出去。
陈晨今天已经做了很疯狂的事，也不怕多一件，拦住父亲，一字一顿重复又问了遍。
父亲的目光躲躲闪闪，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哪，哪有什么爱不爱，没照片，就是没照片。”
陈晨懂了。
【四】
第二天是周末，陈晨没去上班。
起来时，父亲正坐在餐厅，桌上摆着豆浆油条。
父子吃了一顿沉默的早餐。
陈晨要去洗碗，被父亲拦住了：“刚才上楼崴了脚，去给你老子买瓶云南白药。”
这是陈晨听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当他回来时，发现父亲正在一脚一脚往自己爱人身上踩。
清脆的断裂声，是爱人发出的最后惨叫。
陈晨疯了。
被警察带走时，街坊领居都这样说。
“这小伙子，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居然把自己老爹砍死了。哎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哟！”
“哎，这孩子也可怜，打小没了娘，爸又是个不理事的酒鬼。凭自己本事上了大学，还有份不错的工作，可惜还单身。”
“你们说，小陈为啥突然砍人啊？”
……
身后的聒噪声已经远去。
陈晨手里握着一片带血的木屑，心里十分宁静。
没关系，我马上就去陪你。
我的爱人。
（原创首发：公众号 “彭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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