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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大雪节气。尽管还没有落雪,但那飘舞的精灵始终是心中挥之不去的情结。常常固执地认为,冬天没有雪就像春天没有花,实在是枯燥乏味得很。除去炎夏的酷热,也许秋天只需要一片黄叶就足够了吧,然而漫长的冬日里又怎么能够少了几片雪花的倩影呢?
在幼时的记忆中,冬日里的雪是最常见的。那时的雪不但落得早而且下得勤,接二连三,扯地连天;往往是上一场雪还没有被大地吸收殆尽,下一场雪就迫不及待,赶场似的又来聚会了;紧接着出行不便就成为常态,于是又让人生出厌烦的情绪来。然而老天爷可不管你是否欢喜还是忧愁,它只是默默无闻地,在天上打发无聊似的漫无目的的散出雪花来。这就让人一度很是怀疑,天上是否有一棵硕大无朋的梨树,每逢冬季便是它的盛花期,并且边开边落,边落边开。循环往复,无始无终。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上玉树”?
不久之后,在唐朝边塞诗人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里读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样令人惊艳的诗句时,方知天上或许真的是有“玉树”的,但又绝不仅仅只有一棵。关于雪的诗词有很多,但最富有想象力的大约还是岑嘉州的这两句神来之笔。至于青莲居士的“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除过极言雪花之大之盛之外,让人似乎也觉不出有多少美感来。而“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却“春风词笔”,其不单单言雪之盛,且更多气象之宏。尤为难得的是,妙手天成化作一幅丹青,它将春风与雪花,梨花和“六出”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十四个字连接起两个季节竟是浑然一体,毫无违和之感。
雪花自然是热情洋溢的。它翩然旋舞出诗词之外,乘风游心于天然图画之中。天下人皆知西湖之美久矣,而做为美之精灵的雪花又怎么置若罔闻,不顿生“惺惺相惜”之意呢?于是乎“断桥残雪”乃天作之合,张岱的《湖心亭看雪》也就应运而生了。较之柳宗元的《江雪》,“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细思之下,似乎还是略显热闹了一些。真正让人激赏的大概就是“上下一白”了。无我,无物,果然“上下一白”,无高低等差,这又是怎样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小写意而大境界呵。
雪花之美,不惟其实至,而且名亦归之。清灵婉约,体量妖娆,翩然善舞之余更多美名如虹。譬如“琼芳”、“寒酥”,再如“玉尘”、“凝雨”,凡此种种,不胜枚举。由此可见人们对雪花的喜爱之情和有加赞誉。所谓“大美无言”,境界浑然,雪花当得此语。那么在形与貌之外,雪花可曾有美丽的声线么?说到此处就不能不赞叹造物的神奇了。
在大自然的万籁之中,风籁、水籁之外,最不可捉摸又让人神思飘忽的莫过于雪籁了。且听那雪之初降,“沙沙”声之切切入耳,微极细极,却一如大雪纷飞前鸣锣开道般的幻听之音;稍等片刻,再去寻那万千小精灵落地的足音,竟然在它们前赴后继,摩肩接踵,好似千军万马席卷而下之际竟然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蜷缩在被中支起耳朵再去谛听屋外那汹涌如潮,浩渺无边,纷纷扬扬的落雪,除去一窗明亮,竟是风息声绝,甚而至于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包抄到人的身边来。然而窗外明明是“玉龙”斗正酣,“鳞甲”漫天飞的大雪夜啊。一夜“虚极静笃”,待到次日天明,窗色大白,推门看视,一片光明世界!或有鸟雀于一隅惊跃,簌簌然有积雪自枝杈间倏然坠落,“扑扑”几下堆粉叠玉之声大约就是一场雪霁之后的最强音了。
幼年时大雪纷飞的场景虽说丰美,但现实中曾经的骨感更是让人记忆犹新。在七八十年代,人们御寒的方式除了棉衣棉被就是原始而又粗放的生火取暖。好在农村里的生火物质并不缺乏,干树枝以及不成材料的棍棍棒棒随处可见,随手可取;大块头的树疙瘩也俯拾皆是,如果想让温暖延续的足够长一些,那就找出一个大树疙瘩来,或者提前去田间地头现挖出一个出来,晾晒一段时间。之后慢悠悠地燃上一天,足以达到时下暖气或空调的效果。当然了,在大树根未充分燃烧之前,你必须要忍受它在屋子里的烟雾弥漫,鼻涕一把把,眼泪一汪汪决然是少不了的。如果真有一种安慰或者说额外奖赏的话,那么几块香甜的烤红薯,些许焦黄相间,“嘎嘣嘎嘣”脆的香馍馍片就成了小孩子们冬日里最好的美食了。
尽管棉袄棉裤穿在身,整个人臃肿得看起来像一个北极熊似的,甚至即便有棉帽棉鞋子的呵护和加持,但小孩子们被冻得垂涕三尺,以致面颊被冻伤冻烂的事时有发生,屡见不鲜。至于手脚被冻得红肿如面包似红萝卜一样,每到晚间躺在被窝里痒痛难挨的事儿更是家常便饭,不在话下。“骨感”的现实之余,大雪前后令人乐不可支,充满着欢声笑语的游戏就是打雪仗堆雪人了。这大约是上天意料之外,无心为之的一种怜悯,或者说是它为丰美有意点缀上的一角调皮的花边。
乡下之上是城里,城里人家的生活条件自然要比乡下好一些。这大约又是一件不言而喻的事。在中国的古典诗词里,总觉得唐诗写雪更胜一筹。譬如白居易《卖炭翁》里的雪,“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这样的雪于卖炭翁而言似乎不是怎么友好的,然而世事的悖论并不因时空的转换而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和改变。尽管“可怜身上衣正单”,而老翁却“心忧炭贱愿天寒”。也许唯有天愈寒,他才能感到身心会更温暖一些吧。所谓寒极一温生,大约就是这个道理。这就犹如时下的加班加点,工时越长,收入也就越高,你瞧!这与“肉食者”所提倡的“按劳分配,多劳多得”不正好又暗合了么?
当然了,“醉吟先生”的目光不可能一直盯在卖炭翁的身上不放。做为“白居易”的他在精舍内还有一个可爱的“红泥小火炉”呢。这不,“绿蚁新醅酒”,恰逢“晚来天欲雪”,于是发一惬意满满的问:“能饮一杯无?”这份闲情逸致恐怕不是卖炭翁等辈能够“共享”的吧。至于浔阳江头的琵琶女,除了惹得“江州司马青衫湿”之外,似乎也很难与乐天先生的“莺莺燕燕”们相提并论。
如果真的要找出一首最接地气的写雪唐诗。抛开“香山居士”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姑且不论。“五言长城”刘长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当属上上乘佳作。苍山远,白屋贫,柴门犬吠,风雪夜归人。这一组画面想必是人世间最通俗、也最为普适的大众场景了。至于说它为什么会普适,试答之:人群基数太大也许是它能够普适的缘故吧。
今日大雪节气,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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