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前，我在网上发了一篇文章：《孩子，你为什么不喜欢语文》，收到朋友的问题，你们班有多少名学生？我略感意外，心生些微的尴尬，怎么会有这个问题？
说意外，其实也并不意外，我的文中有这么一句话：“笑声之大，仿佛教室里人满为患，有百来人之多，而不是寥寥数人。”也许就是这么一句话，使朋友们产生了好奇。
至于尴尬，倒是真有。那是因为我本来想装一个腰缠万贯的富豪，结果只从兜里掏出了四个铜板。我本想给你制造一个错觉：我来自一所名校，我是一个名师，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没想到还是被你瞧出了破绽。
好了，我招供，我坦白。我们班只有四个学生。本来，这是我打死都不想说的秘密。而我也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普通老师，没有满腹经纶，多年以前，倒是有满腹牢骚，其实，胸无点墨。而今渐老，只剩天凉好个秋了。
索性将家底全抖出来：我们学校，三十多个学生。除了一年级还有十多名学生，这是我们学校唯一的“大班”。
其余班级，二年级三年级都是五个学生；四年级，就是我教的班级，四个学生。五年级最惨，只有两名学生。
这个班级的孩子，我教过他们二年级的数学。那时，班里还有十六七个孩子。每一个新的学年，都会流失几个学生，到了四年级，就剩下这四个孩子了。
不清楚我们学校算不算全国乡村小学的缩影。网络浏览过，全国最小学校是一师一生，那才是名副其实的微型小学。子曰：“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同理，佛曰纳须弥于芥子。小也罢，大也罢，何须介怀？
我问学生：知道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句话吗？这句话是说女人心眼活，话多，三个女人一碰头，就有没完没了的话，就会唱出精采的好戏来。董思洁，你妈妈和邻居张阿姨李奶奶一起，是不是有说不完的话？
董思洁低下头笑，其他三个孩子瞧着董思洁，大笑。
我又说，咱们班四个学生，加上我，语文王老师，再加数学蔡老师，还有信息李老师，体育付老师，唱出戏能不能比三个女人更精采？
孩子们答：能！真能假能？真能！
你瞧，只要你愿意，即使只有四个孩子，你也能领略到无穷的乐趣。
哦，对了，刚才跟董思洁开玩笑的那段，千万得保密，别让他妈妈知道。我没见过他的妈妈，但听蔡老师说，有点厉害。
董思洁从家里把手机带到学校，丢失了。他妈妈在电话中向蔡老师兴师问罪，说这台手机修理费都超过八百元，学校得赔。蔡老师向我转述这件事，我听得乐呵呵，一副好心情全然没受半点影响。
有没有让我乐不起来的事？还真有。这些事多与肖胜宝有关。肖胜宝是一个害我头疼的孩子。倒不是淘气，捣蛋。淘气包，捣蛋鬼在我们学校没有生存空间。学生少，倒有这样的优势。很少有学生给你惹事。
肖胜宝活泼好动，不无可爱之处，兴趣广泛，除了不爱学习。就这个缺点，使我的脑细胞每天成兵团建制阵亡。
听写生字新词，十个生字能给你错十一个，多错的那个，会是他的名字。你批评他，他冲你笑。如果作业做得好，他的笑倒是很可爱，作业做的一团糟，还笑，怎么看怎么都不舒服。但我就这个德行，奈我何？
实在没招了，只好出此下策：肖胜宝，我每月奖你两百元，好不好？好，好！肖胜宝眼都亮了。见钱眼开，这点倒是无师自通。
另三个孩子眼睛绿了，凭什么就奖肖胜宝两百元钱？他们说：老师，我也要！我也要！
我接着说：我给沙湖镇上的孩子补课，教他们作文，也教他们奥数，一个孩子一个月收两百元。从今天起，我课外教你语文，不收你钱，这是不是奖给你两百元？
原来是这么奖钱啊。那三个孩子很懂谦让之礼，不要了，全奖给肖胜宝吧！
肖胜宝却不太领情，发亮的双眼也暗了下来。我征求他的意见，他答道：好！有点不情不愿。
说明一下，给镇上学生补课收钱，这话稍有水分。至少有偿补课禁令下来这几年，偶尔也补补课，不过那是友情性质，没再收钱了。
第一天补课，还行。我怎么说他怎么做。补习作业完成得不错，朕心甚慰。似此坚持下去，不出一月，肖胜宝当脱胎换骨，定能让其他的孩子刮目相看。
然而，第二天，肖胜宝匆匆往教室外跑，看那急惶惶的神情，眼看要拉到裤子里头了。我没拦，也没问，在教室里等着。
然而，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小半节课都过去了。我就让董思洁去找。不一会，董思洁上来报告：肖胜宝躲在厕所里不肯出来。是不是拉到裤子里了？没有，他好着呢，就是不肯出来。
我叹一口气，对董思洁说，告诉他，补课取消了，他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愿意在厕所里闻臭，也随他，高兴就好！
很快，肖胜宝随董思洁从厕所里走出来，面露喜色。全然不顾，教学楼上，有一个人铁青着脸，注视着他。真没招了。
我这可是白给肖胜宝两百元啊。肖胜宝不要，躲在厕所里不肯出来。这叫啥？这就叫视金钱如粪土。有古圣人的气节。课堂上，我故作幽默，但内心还是悻悻然。孩子们都笑了。四个孩子，包括肖胜宝，全都笑了。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见肖胜宝如此灿烂的笑容，我没力气发火了，最后也笑了。一边笑，我一边在心里默诵宰予昼寝那段话， 慢慢心情平静下来了。
忘了是不是纪伯仑说过的：一个歌者，即使置身在沙漠里，也不会寂寞的，沙漠里的每一粒沙，都将成为他心灵的音符。何况，还有这四个孩子陪着我，我更不会寂寞。四个孩子和我，一定好戏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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