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的你是蓝色的

    一个帅气的服务员径直朝她们走过来，女孩对他说“一杯鲜榨橙汁，一份牛肉羹，一份酱鸭饭。”

　　看样子男孩应该和她们年纪相仿，男孩一个劲地冲她摇头，嘴角挂着温柔的笑。

　　她重复一遍点的菜，他才开口“我不想给你点橙汁。”

　　“你为什么不给我点橙汁？我想要橙汁。”

　　他看着她，不像热恋情人眼里的热烈和占有，是细水长流的坚定而绵长的宠溺，“我都说了不给你点了，就别问我为什么了。”

　　“不，我想要这个。”她不好意思地撇开了头，不看他的眼睛。

　　他突然俯身靠近，伏在她耳边说“我们家橙汁不是鲜榨的，都是用便宜的原料调出来的。”

　　她绷直的身体如同雕塑般僵硬，耳朵被他呼出来的气息烫的发烧，缺强装淡定道“你这样的员工一定不招老板喜欢。”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可儿，小雪一头雾气地咆哮“什么情况！你们认识？可儿你脸红什么？！他为什么走了，我还没点单呢！我活生生的一个大美女坐在这里，他难道看不见我吗？”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他觉得小雪你太高冷吧，不敢和你说话。”

　　”最好是。算了，我找别的服务员吧。”小雪耸耸肩。

　　她一抬头，远处他还是端来了一杯橙汁，他也在看她，她率先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头盘算着还有几步他就要走到她身边。

　　“不是不给我吗？”

　　“傻丫头，你这么倔，以后不要喝啦，饮料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突然被陌生人关心，也许是活的太孤独，所以对外界的一星半点的温暖异常敏感，她没有把他当做搭讪的人，他那句“傻丫头，饮料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深深触动了她内心的最柔软处，她甚至都没听过父母说过一句关心她的话，她们家太冷漠了。

　　下午她和小雪打卡了当地几个著名景点，晚上她躺在酒店的床上静静地读了一会儿《人间失格》，过了很久依然没有倦意，已是深夜了，她走下床，打开了一扇落地窗让海风慢慢吹进来，外面林立的高楼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她闭眼想象着远处海浪一层层席卷沙滩，真是一个舒服的夜晚，突然想起白天那个男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萍水相逢她却给了他很高的评价，他像抚慰人心的大海，一靠近他，就有海风吹散烦恼，让人舒适地沉浸在一片广阔的蔚蓝里。

　　这是她第一次来青岛，逃离到这里。

　　清晨六点，她给小雪留了一张纸条“我去海边走走，八点回来。”她把及腰的长发盘在脑后，别上镶绿松石的银簪，路过全家顺手买了面包，栈桥边有三三两两的早起锻炼的中老年人，世界还是安安静静的，她走上栈桥胳膊枕在栏杆上，海风拨乱了她额前几缕碎发，她没有在意，而是裹紧了身上的披肩，天和海都是蓝色，她穿黑色风衣，身材修长，气质清寡，脑后的发髻有种不合时代的美，她美的独特又不可冒犯，背影融入无边无际的蔚蓝里如同一幅油画。

　　海鸥们发出尖锐的叫声，她才猛然回过神，撕下一块小面包片高举在空中，大量密集的海鸟盘旋在她头顶，只有一只通体雪白但头顶有一圈黑色的海鸥率先叼起她手中的食物，又迅速飞入长空，这些海鸟对人其实是有很大信任的。

　　她举起了最后一块面包，阳光把她脸照的透亮无瑕，有一个男生同样手里拿着面包，他看见可儿的背影有些惊喜地朝她跑过去，距她还有两米时他便轻手轻脚地靠近。

　　她感觉到一个压迫性的身高靠近了她，但并没在意，猜想应该也是游客，不料手中的面包片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抢走，她惊慌地往后退了几步，转身看见他的真容，退无可退，脚跟猛烈地撞在栏杆上，男生及时伸手挽住她纤细的腰肢，但并没有任何挽救，一声更加响亮的撞击声，两个人都瞌在栏杆上，他一支手臂护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撑在栏杆上以避免他的身体压到她身上，两个人距离很近，近到他能看见她脸上的红晕是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近到他的脸在她眼前无比具象，她发现这个男生的五官如同雕塑，但一双眼睛柔情似水，让人忍不住沉溺。

　　她神色恢复过来轻轻推开了他，整理了一下披肩，重新站地笔直，她说“我记得你，手没事吧？”他嘴角微微地上扬地看着她，心想她可真是平静，连推开他都是轻而礼貌，仿佛刚刚花容失色的不是她，不过倒是与她沉着清寡的气质相符。

　　她指着掉在地上的面包“你也是来喂海鸟的？”

　　“不是，这是我自己吃的。”

　　“哦，好巧，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不巧，我是来找你的。”

　　“哦。”

　　他着急了“哦？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说不巧吗？”

　　“为什么不巧呢？”她顺着他。

　　“我听你和你朋友聊天的口音，我知道你不是本地人，应该是来旅游的，我张老板请了假，把附近比较著名的景点都找了一遍，有幸今天在栈桥找到了你。”

　　“为什么找我？”她忍住了心里波动的情绪，平淡地问他。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我怕再也见不到你，我真的很害怕。”男生说着眼眶就红了。

　　她浅笑着质问“我本该感动，一个美少年为了找一见钟情的我，跑遍了整座青岛城！可我更害怕你图谋不轨？”

　　“我只是喜欢你！不是坏人。”

　　“可是，从昨天到现在我们才见两次，你对我言语轻浮，甚至可以看做哄骗，好看又会撩的陌生男人总要防着点不是吗？”

　　“你是说我好看？”

　　“这不是重点，我说你在撩我，我海鸟也喂完了，海风也吹够了，现在要走了。”

　　她挥手“有缘再见。留给他一个明艳动人的微笑，转身离开。

　　他一着急，冲上去堵在她正前方“才刚见到，怎么又要走？”

　　她厉声呵斥“你到底要干什么？不准再靠近我了！”说话的声音一大，她的脸连着脖子都红了。

　　“对不起，你别紧张，我是说我还没吃早饭，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我也没吃早饭，那你跟我走吧。”

　　他跟在她身后进了全家，迎面而来两三个男生，其中一个白净的男生目光直白地盯着可儿，她早已习惯别人多看她几眼，但男生太过直白的眼神让她非常不自在，甚至厌烦。

　　他揽住她的肩膀一用力她就被牢牢套在怀中，她倚在他的胸膛前，他身上如同浙西地区生长的乌柚的淡淡味道缭绕在她鼻尖，这种熟悉的香味让她觉得舒畅又安稳。他装作男朋友的口吻，低头温柔问她“小朋友，今天想吃什么？”

　　白净男生脸色难堪地端着盘子坐下了，不敢再冒犯。

　　她对他眨眨眼“谢谢你啊。”突然又补了句“你这种人啊即使不是坏人，我也害怕。”

　　“不是坏人，为什么怕我？”

　　她眼含秋波地看着他，多一秒是诱惑少一秒是潇洒，最后莞尔一笑“你猜。”

　　“你头上的银簪子很特别。”

　　“是吗？一个朋友送的。喜欢吗？我是不会送给你的。”

　　她逛了几圈，最后蹲在一个日用品的货架前不走了，随手拿起一瓶漱口水，假装仔细阅读产品消息，一直不说话。

　　他静静地站在她身旁，心想不是来吃饭吗？怎么买起日用品了？

　　她突然牵住他的手，他的手是宽厚温暖有力量的，她自己也紧张地要死，他完全被她的举动吓到了，愣怔着站在原地提了一口气堵在胸腔，喘不出来，却又觉得心里被填的满满的暖暖的，一不做二不休，她使劲一拽使他快速下蹲，她瞬间把脸凑近他的脸，猝不及防，他的脸烫的像要马上溢出热血来。

　　她扑闪着纤长的睫毛看他神色变化，看着她的眼睛，他觉得她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她身上每一处都无丝毫无厚重和艳丽感，睫毛也是稀疏又根根分明。她突然笑了，笑得那么好看“你知道吗？一个人逛超市就是逛超市，两个人逛超市就是结婚啊！我不是要买日用品，而是期待两个人一起买日用品的生活，这瓶漱口水给你了。”               

　　他们蹲在狭窄的货架通道里，头顶是暧昧的昏黄色灯光，膝盖抵着膝盖，脸对着脸，他握着漱口水心跳不已，直到她起身要走，他才发现他们的手一直握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一起吃东西的时候，她自顾自地笑，他费解地问道“你怎么这么开心？”

　　“因为你脸红心跳的样子有一点可爱。”

　　他知道自己早就缴械投降了，他原以为他撩定她了！结果被撩的是他自己呀！！！

　　沉默了好半天，他才问她“你为什么来青岛呀？”

　　她淡淡的笑“逃离。”

　　“逃离？”

　　“其实我是外星人呢，因为我长的和他们不一样，我向他们解释，可他们不听我的话，我被驱逐了，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所以我逃离了原本生活了很久的地方。”

　　“是因为长的太美了才被驱逐吧！”

　　“正解！”她温柔地笑，“这个咖啡真的很不错，我很喜欢，你要试试吗？我去给你点一杯。”

　　“不用了，就喝你的吧。”

　　“啊？”她盯着他，假装一脸不可思议的严肃。

　　“哦，没什么。我自己点一杯。”他微微皱眉。

　　她又笑了，是一个大大的开心笑容，她很喜欢观察他的神色变化，“呐，只喂你喝一小口哦。”她用调羹舀出咖啡上面的拉花，伸手递到他嘴边，露出了黑色大衣外她那一截嫩白的手颈，黑色在她的衬托下美得界限分明又相得益彰，他看见拉花的图案是一颗心，他嘴上说“你经常这样对男孩子？”但还是乖乖张嘴喝咖啡。

　　“不，只对你。”

　　她大概今天是用尽了毕生的功力去撩一个人，她反客为主也只是为了看他脸红心跳。

　　她指了指手表说“我要走了。”

　　“我送你。”

　　“不用，真的要走了。”她站在风中对他笑，眼睛慢慢红了，可能是风太大了。

　　“等等。”他走近她，把她身上的披肩取了下来裹住了她的脸，他整个人都很温柔，手上的动作还很笨拙，“天冷，风太大，回去小心。”

　　她拒绝地抓住他的手，撒娇说“不要，我不要裹住脸，这样就不好看了。”

　　“风很大，好看能当饭吃吗？”他忍住狂跳的心脏，继续手上的动作。

　　“可以。”

　　“正解！但是今天我们刚刚吃过饭了，今日份的好看已经完成了，所以今天可以裹住脸。”

　　她闭上眼乖乖地不动了“好吧，你裹吧，裹得严实点，不然我感冒了，你要担心。”脑海里浮现了她为他系上领带的画面。

　　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问“如果今天你在栈桥没找到我，你还会继续找我吗？还有，我看到的你是蓝色的。”他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然后轻推开了她“别靠太近了，我最近心脏出毛病了，总是疯狂乱跳。”

　　他镇定下来说“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顾虑，所以你总是逗我，说一些玩笑话，也不拿也我的话当真，可是我越陷越深，我一见到你就满心的欢喜，你一笑，我就忍不住想要拥你入怀里，死死地不撒手。你离开我们餐厅那天夜里，我失眠了，我第一次真正体会了害怕和孤独的滋味，我脑子里都是你，我想见你，而且一刻不能等。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会像我想念你这样想念我？”

　　“我知道，从我第一次撞见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对我有好感，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怎么会没有用呢？”

　　“很多人表示对我有好感，他们心动的是我好看的外表，不是真的怕错过我这个人，如果再遇到好看的皮囊，他们依旧会心动。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可人的感情比女子的容貌还要脆弱，稍纵即逝！”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真心的。”

　　“我们才见过两次面，你怎么证明你是真心？真心是多久呢？”

　　“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呢？”

　　“我要的是真诚、热烈、长久能够消除我所有怯弱不安，让我能够勇敢地开始一段感情的爱，而不是今天我连你的名字、背景都不知道，仅凭你一句情话，我就会跟你走。你得想清楚你是否真的喜欢我，想清楚了再决定明天来不来栈桥和我看日出。”

　　以前她总直接拒绝别人的表白，今天她失控地说了很多话，把这个决定交给他来做。

　　夜里她又失眠了，她甚至还在纠结要不要去赴约，一个偶然相遇的人，又何必认真呢？可她纠结的更多是他还会来吗？她打算放弃了，因为她害怕他不来。等待天亮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从床头爬到床尾，再到睡沙发，手机的屏幕一直在黑夜里孤独地发着光。

　　她才睡了四个小时就被震动的手机叫醒，早上她发现镜中的自己因为长期失眠的黑眼圈更加严重了，她掀开一点点窗帘发现外面下雨了，她不再像昨夜那样焦虑，也不那么期待了，随意地将头发散在脑后，带上伞就出了门。

　　今天的风比昨天刮地更猛，大雨如注，她从观海大厦的二十五楼下来，发现根本寸步难行但她还是要去，逆风前进大风掀翻了她的雨伞，无奈只能一只手拽住伞的支节在大雨里跑起来，整座城市都是湿漉漉的，所有人都在快速奔跑无暇顾及擦肩而过的人，凹陷路面的积水浸湿了她的鞋，终于进了地铁站，列车驶动的时候，她挤在人群里感觉这才是真实的生活，被大雨浇湿了衣服，头发淋成了一绺绺，狼狈，忙碌，拥挤，奔波，怎么敢期待突然冒出来一个如大海一样美好的少年对你倾吐满腔的爱意？

　　来到栈桥的时候，她仿佛进入了一个无人之境，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只海鸟，果然暴雨来临的时候，连动物都会躲避何况人。今天的海不是蓝色的，它是黑色的，海平面变成了一头黑色的巨兽，与人对视时它暴怒地咆哮着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远处的天也是黑色的，乌云密布，一片肃杀，仿佛世界末日般的绝望。她突然想起那句“有人相爱，有人夜里开车看海。”她才明白夜里看海的人有多孤独无助，他们为熬过思绪上涌，精神脆弱的漫长黑夜逃离至此，夜和海都是空洞的黑，海风是冰冷的，天地死寂，终究还是没避开黎明到来之前的无边无际的寂寞。

　　她看着海水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得快点离开这里，她害怕这样的大海，远方的天边一道闪电突然划破黑幕，在人头顶爆炸轰鸣，她害怕地发抖着快要哭出来，来这里已经半个多小时了，她还要等下去吗？可是她真的很害怕闪电，小时候她连照相机发出的闪光都害怕，加上后来一个雷雨交加的下午，外婆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家中，一道道闪电照亮了空荡荡的老房子，电闪雷鸣，她缩在躺椅上瑟瑟发抖，直至今日她还是不敢直视闪电。

　　她离开栈桥去了三十米外的一家咖啡店，喝下第一口热咖啡的时候，她不禁打了个哆嗦，看见喝掉一半的心型拉花，她就潸然落泪了，她盯着窗外，之所以选这个位置，是因为可以清楚看见来往栈桥的人，但他一直到雨停了都没出现。

　　回到酒店的时候她把头蒙在被子里安安静静地躺了一整天，直到晚上她才红肿着眼睛起来收拾行李，她的双眼皮因为流了太多泪肿成了单眼皮，翻手机照片的时候，她又想起他们昙花一现的遇见。

　　她怕这一走就是永别，离开青岛之前她还是去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餐厅，但是他不在，餐厅员工告诉她“他只是来兼职的，他请了四天假。”她摘下了头上的银簪，让餐厅员工替她转交“他会明白我来找过他，今日留一物，他日好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