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共婵娟

作者: 颜歌 | 来源:发表于2021-09-27 10:23 被阅读0次

引子

中秋节第二天一早,关善右眼皮跳个不停。

据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关善心想,神怪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就当它不存在好了。

说归说,还是在右眼皮上贴了张小纸片。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这样会有用?权当心理安慰吧。

幸好昨天值班,今天调休,关善得以保留一点颜面,心安理得窝在家里躲清闲。

只是趁休假打扫房间,整理内务,好一番忙碌之后。终于坐下翻开一本书,脑子里莫名就浮现出昨晚最刺激他心房的那通电话。

“你能看见月亮吗?我想和你看同一个月亮。”

没头没尾,像她“出现”的时候一样,也跟她“消失”的时候一样。

邱悦消失已经七年了,严格来说,是从他的世界消失。因为他和她共同的朋友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但是若有心再兜兜转转去寻找,朋友的朋友,朋友的亲戚,总有人能知道。只是他不能去找。

她的父亲说过,如果在一起不能让彼此都好,那就不如互不打扰。

曾经他也暗地里嗤笑过这句话,以为他们只要相爱,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年少轻狂的时候,哪里会知道,生活一旦狗血起来,真是半点不由人。

过去

刚上公安大学一年级的关善,暑假里偶遇了同龄的邱悦。两个完全出生、成长、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年轻人,居然不可思议的相爱了。

邱悦是学美术的娇娇女,爱美,爱幻想,关善是家境一般的普通学生,热血青年,有一个警察梦。在外人眼里八竿子打不着,极度不匹配的他俩,相处起来却莫名和谐。

整个大学期间,关善都过得幸福至极,训练再苦也抵挡不住恋爱的甜蜜从心底里满溢出来。每当学习训练枯燥艰难到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总能迎来一个小小的机会,让他与心爱的姑娘会个面,邱悦崇拜的眼神,软糯的嗓音,甚至蜻蜓点水般一个临别吻,都能够让他再撑好一阵子。

起初,关善的好战友好兄弟郑维压根不相信他真的和一个仙女恋爱了,用郑维的话说,学校里军事化管理,每天看到的大多都是穿制服的同性,出了校园,大概稍微齐整的女性,都会觉得好看吧。不,他说的是,见了母猪也赛貂蝉。何况这仙女还阳光、幽默、理解和崇拜未来小警察关善,简直完美到像定制的。

直到毕业后,郑维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仙女,才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有狗屎运,啊呸,仙女运。

逐渐熟识后,连郑维都替关善心急,这么美好的仙女,还不赶紧娶回家?关善却渐渐自卑矛盾起来,论家世,他无论如何配不上邱悦,论经济论成就,他一刚毕业才工作的小警察,既没有多大工作上的成就,单薄的薪水又仅够养活自己,而邱悦在她自己的小圈子里,已经是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画展都办过一回了,他怎么都不够资格娶人家。

被郑维敲过许多次边鼓后,关善终于在某次相聚后小心翼翼地提起这个话题,万分内疚地对邱悦说:“倘若叫你嫁给我,却要跟着我吃苦,我于心不忍。你给我点时间,等我做出点成就出来,好吗?”

邱悦并没有预料中的不悦,反而转过来安慰他,“我懂得,不是说我不想嫁给你,但我们也确实不用这么急。你也不用太有心理压力,我对那些没有太高需求。”

关善松了一口气,暗暗想着虽然邱悦理解他迁就他,他也还是要考虑现实生活的呀。不由又说:“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最最基本的你不能为我降低生活质量。”

邱悦展颜一笑,说:“话是这么说,但人这一生不能只为这两样啊,还是要有追求的嘛,你是公职人员,你的追求不应该是穿衣吃饭,你要除暴安良,你要主持正义,不要把精力花在别的事情上。”

关善被邱悦这一通说得愣住了,他一向知道邱悦好,但真没想到她好到这程度。单位里的同事,只要不是单身的,大多不被伴侣理解,警察这个职业除非混日子,否则很难兼顾家庭。即便有理解的,也仅仅是不抱怨而已。

他讷讷然,感动得几次欲言又止。邱悦看在眼里,轻轻叹气,抓起他的手,一边用自己的食指将他一根根手指逐一描摹过来,一边低着头说:“有人曾经说,如果一件事好得不像真的,那大抵不会是真的。你不用好得太完美,这样反而真实,我更安心。”

那日之后,邱悦不顾家人的反对,搬去与关善同居了。

从小娇生惯养的仙女扮起田螺姑娘来,让关善更如误入仙境一般。一边心疼邱悦,一边发自内心觉得自己更爱她了。每天工作也更有冲劲,屡建奇功,约莫快要升任刑警大队长了。关善觉得自己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每天憋着劲,想着等升了大队长就告诉她这个好消息,那时候就稍有资格娶邱悦了。

那一天,也是中秋节。早晨送关善出门的时候,邱悦还殷殷嘱咐,今天再晚也要回来一起赏月啊。关善记得自己内心腹诽了一句,月亮有啥好看的。但嘴上却回她:“好,你先回父母家团聚吧,晚点我给你带好吃的月饼和螃蟹。”

那天中午,关善还收到一条邱悦的短信,“我读到一句诗,何处最伤心,关山见秋月。”

前后都没有别的信息了,显得她情绪很低落。他又正在忙着,匆忙间只来得及回了一条,“开心点,今天过节呢。”

傍晚时分,接到了未来岳父的电话,“快到医院来,邱悦受伤了。”

这不是意外,是他正在查的案子里一个关键嫌疑人,蓄意尾随她伤害她,以报复关善的步步紧逼。最终嫌疑人伏法了,而邱悦受伤入院。

伤在肩膀处,并不致命,但可能会影响今后手臂活动。更要紧的是,邱悦受惊过度流产了。

关善在病房看见脸色苍白的邱悦,只觉得心痛到无以复加。这个傍晚的消息太过密集,他有点接受不了,伤心喜悦复痛失的混杂感受,他只能坐在病床边,握着邱悦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默默地掉眼泪。

邱悦醒来看到落泪的关善,还安慰他,“别自责,我没事。这事其实也怪我,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怀孕了。对不起。”

听了这话,关善嚎啕起来。

现在

关善永远记得,当年住院期间,邱悦的父亲曾经找他谈过话,没有责备,也没有谩骂,非常心平气和的跟他讲了邱悦的现状和将来。

关善深深地认同,当初她父母不同意他俩在一起,是正确的。哪怕他们仍彼此相爱。

邱父说要带邱悦出国寻求更好的治疗,因为一个青年画家不能抬不起手来。邱父要求关善给彼此一点时间,倘若邱悦不来找你,请你不要找她,也不要去追问她的消息。这样也许对彼此都好。

七年后的今天,邱悦说,想和他看同一个月亮。是她回来了吗?

虽然说,分别的七年,他没有一天不想她,每天都觉得那件事就发生在昨天。但昨天接到的电话,反而让他恍惚有种真实感,他们确实分开好多年了。

关善越想越觉得,这右眼皮跳得不是时候。

因为拿不准邱悦那通电话的真实意义,关善挣扎纠结了几乎一整天,傍晚时候,他问自己,怎么就不能像个男人?怕什么?就算被拒绝也得先尝试啊。

终于拨通昨天那个来电,当耳边传来邱悦平和柔缓的嗓音,关善分明听见自己的心里长出一口气,但电话边的口鼻却大气也不敢出,像忘记了呼吸一样憋得脸通红。

待到邱悦轻笑一声,说,“是不是有话要问我?我猜你今天一定会打过来,没关系,我们见一面吧。”

关善这才记起要呼吸,忙应声“好!”

坐在咖啡厅看着邱悦从门口进来的时候,关善又体会到了当初每次约会见面时的喜悦和忐忑。待邱悦走近,关善贪婪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邱悦,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未见都补齐。

邱悦微笑着在对面坐下,仍然背脊挺直,坐姿优雅,但关善敏感地发现,邱悦变温润了,她还是那么美,但是美得没有年轻时候那么尖锐那么夺目。

邱悦顶着关善绵密的目光,低垂睫毛,搅着咖啡,温婉地开场:“是不是觉得我圆润了?”

“不不不,你还是很苗条。”关善赶紧澄清。

“不用紧张,我自己的状态我很清楚。我只是终于与自己和解了,将年轻气盛的自己放下了。”邱悦抬头注视关善,“关善,我来,是希望你也可以放下。”

放下?如何放下?

“确实,我依然爱你,我也看得出来,你现在也还爱我。但我们已经错过了在一起的最好时光。“邱悦抿了一小口咖啡润喉,接着说,“年轻的时候不肯承认,有些人即使相爱也不能相守。其实我们同居没多久我已经认识到这个问题,只是我不肯承认,我想要努力,我相信我们是互相奔赴的爱情,一定可以共同经营出一个美好未来,直到那件事发生……关善,我没有画画很多年了。”

乍一听这话,关善的嘴张张合合,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斟酌再三,还是问了特别愚蠢的问题:“如果没有当初那件事,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分开?”

“也许吧,但话说到这里,我问你,你真的了解过我吗?”邱悦忽然俏皮一笑,让关善心跳漏了一拍。这问话真的很难答,关善自认是了解她的,但她既然这么问,必然是指自己不了解她。

抿紧嘴唇,皱眉沉默一阵。邱悦好心地来揭秘,“关善,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确实,我们彼此相爱,但在你面前的我,不是别处的我。我其实没有那么完美,年轻的我有严重的感情洁癖,当初我们彼此的感情没有出问题,我不愿意为世俗的事情离开你。倘若不是发生那件事,我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忍到何时,忍到何种程度。”

“那件事后,我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我并不怪你,只是我也不能再与你一起了。唯有让我们保持一个距离,千里共婵娟的距离。”

未来

关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听邱悦说完,告辞离去,桌上的咖啡已经冷透了。一脑袋邱悦说过的话,像一堆乱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端起冷咖啡一口干了。

往日里提神的咖啡好像变成了酒,关善觉得自己醉了。抬头望月,十六的月亮依然又圆又亮。心头浮上邱悦的话——“我们保持一个千里共婵娟的距离吧。”

千里共婵娟的距离,好吧,既然他是没有资格提要求的那个,只有遵从她的意愿。

但愿人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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