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倭瓜苗早已出了土,个个伸着个触角,比着赛似的往矮墙上爬,很快矮墙将被它们整个占据。过不了多久它们将一窝蜂般冲向街头,向过往的人们示威着。
小麻雀就站在倭瓜秧上,嘴里如同衔着个小号,“叽叽喳喳,喳喳叽叽”吹着。正得意间身子失去了平衡,打个趔趄,身子从一株叶子飞向另一株叶子,继续吹着。
“叽叽叽叽”呼朋引伴吹着,引来了更多小麻雀,它们一同衔着小号“叽叽喳、叽叽喳……”吹着。
院子里洗菜、择菜、切肉……忙碌的人们不知谁听累了,朝小麻雀仰起头看看,又是跺脚又是拍手,麻雀拍拍翅膀,“呼啦啦”一齐如放箭般飞上槐枝。
槐树上槐花开得正好,密密麻,一串串,有的经不起拍打,飞舞着落了下来。刚好落在了正在干活人们的身上,他们就顺手捡个塞到嘴里,使劲咂咂嘴,然后舔舔嘴唇。
院子里闹轰轰的,鸡呀鸭呀早赶回了圈,即使有赖着不入圈的,也强迫被撵到了外面。这里哪还有它们撒野的地,光盘盘碗碗就堆满了角角落落。
两个板凳临时搭建成的大案上,放着熟的、半熟的,准备上锅蒸的,一块块、一碗碗,鸡呀鱼呀,上面撒着切碎的葱花、辣椒,还有大刀拍烂的姜块。
此时陈老先生拿着一盒烟笑嘻嘻出来了,用他握惯粉笔的手一根根不停发着,并陪着笑说:“他叔、他伯、叔、伯……为孩子的事辛苦了,来抽根烟歇歇。”
会吸的也不客气,不拒绝接住,不会吸的,忙抬手挡住:“不会、不会……”院子里走了一圈,一盒烟发完了。发完了再揭一盒,直到院子里,每个人嘴里都衔上一根烟 ,一起吸着、说着、干着。
陈老先生看自己插不上手,一个人又慢悠悠走到墙角蹲下来,也掏一根点上抽起来。
他眯缝着个眼,慢慢吸着,细细品味着。今是四月三十,明就是五一,五一是大儿子——花心的新婚大喜之日。他这心里既高兴,又有点辛酸。
高兴的是过了今,举行了大婚,花心就真正意义成了大人。在农村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你不结婚,无论你长到五十、六十在父母眼里永远是个孩子,生瓜蛋。
从明天起,儿子不但懂得了男女之道,更重要的是挑得起了生活的重担。他这样想时心里无疑是快乐的。
难过的是大儿子并不是省油的灯,小时候今这疼了,明又病了,这都算个裘。让他头疼的是在婚姻大事上,没少让他跟着翻跟头,一会是云彩眼,一会是尘埃。
幸亏他是经过大世面的人,还能自如地应付这些突发的事件。在突发事情到来之时,他还能保持平静的心情,这是一般人所不能及的。而他偏偏做得很好,显然他是出色的,令人佩服的。
花心早也不生,晚也不降临,偏偏生子在九月二十九,占了三个九,一生不干就有,命里又媳妇如山。你还别说,这小子天生的桃花命,说得一点不错,多少漂亮姑娘,小媳妇一见就着迷。
前几年他婶子给他介绍一个,庄户人家的闺女属虎,个子适中,皮肤稍黑,一看就是理家能手。两个人一见如故,自然就定下了。
当年麦罢走亲戚,怨自己图省事,没立大锅炸油馍,只送了其它礼品,没想虎太太大发脾气,把礼退了回来了。大儿子偏又不服软,说他早就不太同意,现在正好可以趁机解除婚约,这事就这样黄了。
事情闹到最后,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然他,他婶子脸上都很无光。不过幸亏他婶子快人快语,不计前嫌,两家一如既往得好。
事过不久,临村陈大伯又介绍一个,人长得虽不十分精致,但厚厚敦敦的,一看就是育儿育女的一块好地。陈先生一看就非常乐意,怕就怕过不了儿子的眼。
没想到的是,两个人到里屋,竟长时间不出来,媒人在外面都急得跺起了脚,最后两个人不紧不慢出来了。陈先生一看知道有戏,就这样很简单成了。
几个月过后,不知道儿子给女孩灌的什么迷魂药,女孩情愿私自作主把自己嫁了,并背着家里领了结婚证。陈老先生自觉不妥,可两孩子愿意,他也没理由强拦。
办罢证两人去了市里,男修理养家,女替人缝补,真正过起了二人世界。
几个月过后,消息不翼而飞。亲家母到家问罪,并要带回女儿,声称小聚几日。没想到这次成永别,女孩到家后被看管起来,不许再迈出大门半步,最后又是断了姻缘。
没多久,陈先生又急了,遂又托本村的一郭表爷说亲。几次好吃好喝吃后,表爷又把表奶的一远房侄女的侄女——命苦,介绍于大儿子,也算亲上加亲,自然颇是顺当。
命苦其实也不苦,家有双亲、哥嫂、妹妹,自己是中间之人自然雨淋不住,风刮不着。命苦一米六八的个子,一百二十的体重,不胖不瘦匀匀称称,单等意中人出现。
偏偏在小溪解冻,万物复苏之时上天为她送来了花心。
花心情愿于她同船共渡,修百年好合。她也没话可说,一来花心家修得铜墙铁壁四间,在村上数一数二;二来花心心灵手巧,又学得一门维修技术,无疑这让她很满意。
几个月过后,亲家母主动催促起结婚之事,这中间当然省去许多麻烦,让陈老先生颇感欣慰。等给大儿子办完婚事,缓缓气再给老二找一个,他就心安了。
他就这样吸着、想着,自吹自擂起来。此时他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能教书,又抗得起锄头。
《三国演义》《水浒》他没少看,并把这些计谋融化于心。他看看风向就知道有雨没有,观观夜景就明白近来天气情况。
这时突然,大儿子梳着个四六分,穿着个锃亮的皮鞋从市区赶回来了。一进院就掏出烟,如他般与大家打着招呼,随后又来到他跟前,也先递上一支烟,又点上。想要说点什么,张张嘴没说话,又合上进屋了。
进屋没多久,又出来,出来了,又进去了,反复几次,陈老先生实在看不惯了,阴着个脸骂道:“有什么屁快放。”
“爹,你……回……屋,我给……说……句话……”
陈老先生不情愿地回到屋:“没人了,放吧!”
“爹,我……在……市里……又……谈……一个,这个就算了。”
“你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我在……市里……又谈……一个。”
陈老先生一下子就抡起了扒掌:“你再给我说一次,信不信我打你的脸。事情都到哪一步了,不结也得结。”
花心到家先挨一顿骂,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屋里转来转去,考虑着如何把婚退了,才是最重要的。想来想去,最后决定求助于娘。
老太太虽平时溺爱儿子,也不致于糊涂到此。另一方面她又急欲抱孙子,不帮忙那是预料中的事,反过来又是一顿数落。
花心不死心,突然又想到平时疼爱自己的姐姐。说于她听,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想到这他身上有了力量。姐姐家离这不远,只要趟过村头的小河就到了。
明天就是大婚之日,时间紧迫,一点都不能耽搁了。他出门一路小跑向北,很快到了河边。他撸起裤腿,五月的河水还是稍微有点凉,他没犹豫就跳了进去。
小时候他和姐姐没少在这里玩,捉小鱼、掏螃蟹,现在他再无心留恋这些。他还有更大的事情要干,这决定着他一生的幸福。如果今天办不好,他这一辈子就完了。
花心到了姐姐家门口,先掏出小镜子照照,打过摩丝的头发一点没变,他咧咧嘴,得意地笑笑,又把裤腿拉下。
“姐、姐。”他喊着一脚就踏进了屋,看见姐撩起衣服正在给小外甥女喂奶。
“我的亲弟弟,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
“刚回来。”
“刚回来就来看姐,哪感情好。姐要不是早就回去了,带着个孩子吵死人。我和你表哥商量着正要回家里,你就来了。”
“弟不在家好好呆着,帮帮咱爹,跑我这难道有事?”
“知我者莫过于姐姐呀!姐姐一猜一个准。”
“你说吧!”
“姐,我就直说了,我又谈一个,比这个好。”
“你烧糊涂了吧!”说着就去摸花心的额头。
“不要和姐开玩笑了。替姐抱住孩子,走回家。”
花心欲言,他姐姐又挥挥手。
花心步步受挫,再无计可施。第二天婚礼如约举行。他姨、他姑,亲戚都来了。近门子、街坊邻居都来吃喜酒。席到中途,轮到新郎新娘敬酒,花心免强应酬。
席散,送走亲朋四友。晚上吃过饭,陈老先生不放心特把儿子叫到跟前,低声说:“儿呀!婚已结你成大人了,不要干荒唐之事了。”遂又咽了口吐沫。
接着又说:“儿呀!爹是思虑再思虑,才为你觅得此良缘。咱家在村上势单力薄,其实爹的日子并不好过。此次和郭家联姻,咱家的路子以后就宽了。郭家在咱村的势力是一流的,你是不太懂的。你要好好珍惜。去吧!”
看着花心领着儿媳去了前院,陈老先生长长出了一口气。遂又掏出烟点着吸起来,抽完又接一根,由于吸猛了点呛了一下,跟着一声声咳嗽起来。
陈老太太拽着衣角从里屋走了出来,俯下身子关切的说:“劳累几天了,早点休息吧!”
“我这不是担心哪个孬种吗?”接着又抬起胳膊示意老伴近前,压低声音说:“你去前院看看。”
陈老太接到命令如拿到圣旨,慌忙去了前院,一会工夫又回来了,笑着说:“你太小心眼。孩子早睡了。”
陈老先生这才站起身,打了个哈欠满意的睡去了。不一会屋子里、院子里、甚至于院墙外都传来了打鼾声,“呼噜噜、呼噜噜……”
第二天,陈老汉睡到了自然醒,伸个懒腰起了床,洗个脸,单等儿媳回来。陈老太早早也把饭做好了,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花心凳场。
饭菜眼看凉了,老太太实在着急,望着老头子说:“要不我去催催?”
“第一天都让喊,哪以后该怎么样呢?”
只有继续等。又半个时辰过去了,命苦一个人回来了,一声不吭,接着只听“扑通”一声,命苦大哭:“公公呀!公公呀!他跑了。
“啥呀?谁跑了。”
“花心睡到半夜跑了。”
陈老先生这才明白过来,急得一拍桌子大叫道:“还不快去追。”接着又挥挥手坐下说:“算了,算了。随他去吧!”
稍平静了下道:“老婆子再去炒几个菜,咱们好好吃饭。儿媳你也起来吧!他要不了多久跑够了,自然会回来。”
命苦得到了安慰,擦擦眼角的泪缓缓起身。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陈先生每天依然吃过饭去教书,老太太照样做家务,不重样做着一日三餐,变着法让儿媳高兴。可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换不来命苦的笑脸。
又是一天早晨,陈老先生吃过饭正准备去学校,忽然看见从地缝里冒出了灰头土脸的儿子,他猛一惊,心想你这个兔崽子终于回来了。不然怎么向儿媳叫待。
他故意装作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只管仰着头向外走,花心一下跪到在地:“爹呀爹,我错了。”
“你没错。是爹老湖涂,强逼着你结的婚。”说着一只脚就踏过了门槛。
“爹,你不原谅我就不活了。”说着站起身就往墙上撞。
一旁的老太太拉住了,哭着叫:“儿呀儿呀!你去了让娘怎样活呀!”哭着也要去撞墙。
陈老先生看在不能演下去,见好就收罢。故意咳嗽了两声,拖着声音说:“看,看在你娘面上暂且饶了你。”
说完陈老先生又夹着个书走了,依然是傍晚回家。不同的是,那晚桌子上的菜多了许多,多日不怎么开口说话的命苦又变回了正常人。
陈老先生吃过饭,老太太早早就打来了洗脚水 。不过那晚洗脚的换人了,成了花心。
脚还没洗完,陈老先生就眯缝着眼“呼噜噜、呼噜噜……”打起了酣。
“呼噜噜、呼噜噜……”最后一致于呼噜声隔着墙传到了院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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