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

初三晚修的时候，陈晔明和罗子姚坐我背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当中的哪一位总爱踢我坐着的凳脚。开始几次我不管他们，他们继续踢，直到我转过头瞪他们。

这时，他们会忽然装若无其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各自东张西望，就是不正眼看我。我知道肯定是他们做的好事，两张耍赖的脸。但只要他们不继续制造麻烦，我就懒得说什么。

我转过头没多久，他们又继续踢。我实在忍不住，又一次回头瞪他们。这次我真的生气了，咬着下唇，睁大眼，狠狠地瞪他们。

他们还是装无辜东张西望，我死死往他们脸上瞪，瞪完左边瞪右边。

终于，罗子姚忍不住爆笑一声，说：哎，别那么生气嘛。他想跟你说话，又不敢，我帮他告诉你。

罗子姚指着陈晔明，笑得一脸奸邪，他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痞子。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陈晔明一眼，他低着头安静地坐在那里，不自然地笑了几秒，什么也没说。我气得满脸通红，甩了句无聊扭过头，不再跟他们说话。

这样之后，我剩下的晚自修时间才得以安静。被踢凳脚的日子重复了很多次，结果都一样。我没有跟他们任何一个说过话，每次都以“无聊”结尾。

过了一段时间，班上最好的朋友吖文告诉我：静，陈晔明喜欢你。

听到这话，我不知为什么又被气得满脸通红，有种无端被冒犯了的感觉：怎么可能，他总和罗子姚一起踢我的凳脚。

吖文笑着说：人家喜欢你，想引起你的注意，才踢你的凳脚。他说很想跟你说话但不知怎么开始。

我更生气了：想跟我说话直接说吖！踢我凳脚干嘛？

吖文说：陈晔明亲口跟我说的。你可以不信也可以当不知道。

那时，感情方面我极为迟钝，真的无法理解喜欢的感觉。虽然身边不少同学早恋，但对这种事情我完全置身事外，不闻不问。至于谁喜欢我，谁想引起我的注意这种事，根本无法察觉，也没意识去察觉。即使别人告诉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会喜欢我，觉得那根本天荒夜谭。

我相信吖文说的话，却不会把“陈晔明喜欢我”种事放心上。我不用假装不知道，因为它确实存在于我那个年代的意识以外。

罗子姚和陈晔明照旧坐我背后。罗子姚还是会厚颜无耻踢我的凳脚。有一次，我气得把手上的书扔到他脸上，他跳了起来，双手捂着脸，哇哇叫装痛。陈晔明一把拉他坐回凳子上，说：好好上课，以后不许踢她了。罗子姚似乎不服，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我用怨恨的目光瞪着他。他却头扭一边，谁也不看，一副被出卖了的委屈样，有点茫然有点伤心。踢凳脚的风波终于消停了。

那以后，罗子姚和陈晔明依然坐我后面。不同的是，不再有人踢我的凳脚，我的安宁再没被打扰过。

有时进教室或在校道上，会碰见陈晔明。每次他都快速地对我礼貌一笑，然后躲开目光。我那青春但一贯叛逆又高傲的脸还未来得及做出调整，他就低下头，从我身边匆匆而过。欠他的笑容，只能在心里还给他了。如果不是吖文告诉过我他喜欢我，也许，我们会成为朋友吧。那个一起说说话的心愿也可能得以满足，不至于落成青春的一个遗憾。

很快初中毕业了。拍毕业照时，和很多同学单独拍了合照。就这样，我们最后的相聚和永久的告别定格在了青春的剪辑里。这些人当中，没有陈晔明。不知为何，总觉得欠他一个笑容，直至现在，一个与爱情无关的笑容。

过了五六年，有一次在老家的街上碰见陈晔明。他坐在摩托上，扶着车头，和几个朋友围在一起聊天。他也看见我了。依然是一个例牌的笑，几秒后他的脸部却瞬间僵止，还是像以前一样，他对我的笑从未变过。他和朋友的谈话戛然而止。那一刻，我感到一丝局促，不知该把目光搁在哪。这次，他没有跑开。然而我却忘了要还他一个笑容。我想我应该是面不改色慢慢走近他的。从他身边经过时，他说了一句很轻的话：还好吗？

我已经经过他，来不及应答他。我回过头，终于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笃定地往家的方向走。

走了大概二十米，身后传来摩托车极速启动和加油的声音。摩托车经过的时候，极速塞车，停在我旁边。我停下来，是陈晔明。他看了我一下，很快低下头，很紧张却流畅地说：毕业那年的暑假，我打过很多次电话去你家。但你不在家，每次都是你爷爷接电话。后面几年的周末，寒假，暑假，我也时不时打电话到你家，但每次你都不在。我想告诉你，我有很努力过。

我不知该说什么，礼貌一笑，加快脚步往前走。如果，没有那层喜欢的成分，我们的见面就不至尴尬。也许，我就不会逃离。说不定我们就能成为可以说上话的朋友。在往后的日子，那些心底的关怀和问候，就不需要匿名了。

自此，我们再也没碰见过。

后来，我也暗恋过别人。暗恋，确是卑微的，同时勇敢而伟大。时过境迁，偶尔的驻足回想，却觉得那是一种美丽而值得敬畏的情感。

我想，这不该是遗憾。青春脆弱而敏感，但它蓬勃向上发展的朝气有足够的能量去消化成长的创伤，无论刀光剑影的生死搏斗还是友情的背信弃义，多年以后，曾经的怼怨都会化为一部色彩艳丽的心头影片，主角永远是他们。暗恋，是一场爱情的独角默剧，是一种鲜明的印记，为青春乃至整个生命源源不断创造爱的灵感。

后记：

高中和大学，每次回家，爷爷都会告诉我谁给我打过电话。他会用一个本子记下来，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打来，回电的号码。

记得爷爷说过：有个男孩子给你打过好多次。我问是谁。爷爷说：不知道，每次问他，他都说是你同学。听说你不在家，就挂了。有一次问他需不需要回电，他说不需要，他下次再打。

当时，没把这事放心上。以前的心很随意，从不会担心会错过什么信息什么电话。因为，重要的朋友除了电话，还有书信往来。感觉那个年代离现在太久远了，久远到似乎没有什么能遗漏；久远到每一种关系无需特意维系却牢不可破；久远到我们会花很多年的时间去暗恋一个人；久远到遥不可及，再也不会遇见相似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