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写一篇日记,雷打不动
2018年11月17日星期六,天气阴冷
重温历史,缅怀先烈。红军西路军在河西走廊血战高台之时,临泽县城同时也遭到马匪重兵围攻。
做为临泽军事总指挥的秦基伟沉着指挥,打退了敌人的一次次攻城一一
战斗形势
经过许多个艰苦的白天和黑夜,先头部队5军到达了甘肃西部的高台。我们总部直属机关和掩护我们的9军一个部队,紧随在5军后面,也赶到了高台东南的临泽城。总部因为都是机关,缺乏战斗力,住在临泽城里,掩护部队则在城西南离城二、三里路的几个庄子里。我们刚住下,便得到消息:5军已被反动的马家军包围在高台。与此同时,我们总部和掩护部队也被敌人两个骑兵旅、一个步兵旅分割包围了。这许多迹象表明,敌人企图先拦住我们前进的道路,再分割包围,然后达到各个击破我们的目的。指挥部命令我们坚决守住临泽城,保卫总部,等待30军增援。
驻守在临泽城的总部,是我们全军的生命线。这里,有驮着全军经费的轴重部队;有全军唯一能造手榴弹和子弹的一个小小兵工厂;有医院;有供给部门……但是,我们的指挥部不在这里,除了仅有的一个警卫连经历过一些战斗以外,其它都是缺乏实战经验的干部和几百个女同志及勤杂人员。在这种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要守住临泽城,困难是可以想象的。
当时我在总部四局工作,负责指挥整个总部直属机关的是后勤部郑义斋部长。我们被敌人一包围,郑部长便命令我负责指挥城内机关部队坚守城墙。他用坚定的口吻嘱咐我说:“秦基伟同志,我们当前的处境很困难。但是,我们直属机关是全军的首脑,是全军的生命线,就是战到最后一个人,流尽最后一滴血。我们也要坚决保卫它。”
经过研究,我们把所有的人,不分干部战士,不分男女,统一按战斗的需要编成班、排、连。男同志负责坚守城墙,女同志负责做饭、看护伤兵、捡石头当武器。警卫连两个排分别坚守几个容易被敌人突破的城门楼,一个排由我和警卫连长亲自掌握作为机动部队,哪里需要就投到哪里去。
城墙巡视
夜里,西北风象小刀子一样往人们的骨髓里钻。我带着警卫连的机动排,沿城墙巡逻着。临泽城是个不大的小城,城墙还比较坚固、整齐,利于防守。城外是一片开阔地,不远就是戈壁滩。敌人的骑兵在城外成群结队地巡逻着,骑兵后面便是敌人的步兵。他们有的在开阔地里搭起帐篷;有的还燃起了簧火。他们唱着下流的小调,无耻地扯着大嗓子骂我们的女同志。
“科长,让我用机关枪扫这些王八蛋一顿吧。她娘的,太欺负人了。”走在我后面的机枪射手,一看这情形就气愤起来。他从肩上取下机关枪,端在手里,把眼瞪得大大的,乞求似地看着我。
“科长,下命令吧!压压狗日的疯狂劲l"
“叫警卫连的同志掩护,我们去跟他们拼一下。别看我们是女同志,别说他才五匹‘马’,再多几匹,我们也能割下他的‘马’头来。”一位胖胖的女同志,瞪着两只愤怒的大眼睛向我要求着。
“女同志守城,我们去!’’干部们也愤怒了。
看着敌人的疯狂,我的眼里也直冒火。如果我现在是在战斗部队,不用同志们要求,我也一定会拔出驳壳枪,喊一声“冲”,带领同志们向敌人冲去。可是现在我却不能这样做。我知道,我们仅有两挺轻机枪,子弹也不多。30军什么时候能增援来还不知道。今天才是被围的第一天,敌人还没有向我们发动攻击,我们必须保存一定力量准备应付敌人的攻击。如果冲出城去,在那没有依托的开阔地里,只会遭到敌人杀伤。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愤怒,向大家说:“我们当前的任务不是出击,而是坚守住临泽城。在坚守中大量杀伤敌人,争取时间,等主力30军到来。”
同志们没有再说话。但我已看出,每个人的心里都窝着一股火,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在燃烧着仇恨。现在,大家只是把这股火,把仇恨埋藏着心中。整个临泽城都在沉默中沸腾着。有的人默默地把木棍、竹竿削成尖;无数的镐头在坚硬的土地上撞击着,闪动着星星火花;女同志把砖头、石块,凡是能打击敌人的东西,都抬到城墙上;兵工厂的二十几个工人,在用木柴、木炭来熔化打土豪缴来的铜器、铜钱,连夜赶制手榴弹;警卫连的战士和一部分机关干部一遍又一遍地擦枪。虽然很多人的手在挖工事时磨起了一串串血泡,虎口被震出了血;虽然很多女同志压肿了肩膀;虽然很多人在一面工作,一面打磕睡,甚至累倒,但是没有一个人叫一声苦,没有一个人离开自己的岗位。
六天的苦战
第二天拂晓,敌人的攻击便开始了。他们先用山炮拼命地轰击城墙,烟雾和尘土笼罩着全城,使人睁不开眼。砖头夹杂着炮弹的碎片,雨一样落下来。炮弹的爆炸声,敌人人马的嘶叫声,震荡着整个临泽城。我们守卫在城墙上的干部和战士们,有的紧握着步枪,有的紧握着手枪,没有枪的便紧握着手榴弹、砖头、石块和自制的长矛,等待着敌人步兵的接近。负伤的同志倒下了,立刻就有人站到他的位置上。愤怒的火焰在每个人心中炽烈地燃烧着。
几分钟后敌人把城墙的胸墙轰开了一个口子,接着便抬着梯子,挥舞着马刀,冲呀、杀呀喊叫着,成营成团地向城墙涌来。我们集中起所有的步枪、手枪一齐向敌人射击,手榴弹、石头、砖头也紧跟着压头盖脑地向敌人砸去。前面的敌人被打倒了,后面的敌人又抬起了梯子涌上来;但是,立刻又被乱砖乱石砸回去。战斗在激烈地进行着。乱石、砖头和敌人的尸体已把城外的地皮盖满了。随着时间的延长,我们的伤亡也逐渐增加,我们的手榴弹、砖头、石块也在减少。但是,前面的同志倒下了,立刻就有人补上来;砖头石块打光了,立刻就有女同志抬上来。敌人的督战队在城外骑着马,奔跑着,挥舞着马刀鬼哭狼嚎般地叫骂着;敌人的伤兵,被践踏着,被飞石击打着、惨叫着。战斗继续了几个小时,住在城外掩护我们的部队,打退了敌人向他们的进攻之后,又向进攻我们的敌人出击了。敌人的督战队,有的被从马上打下来,有的马不听控制四处奔跑着,他们首先惊慌了。紧接着,敌人的攻城部队被打乱了,他们互相践踏着、拥挤着、溃退了。
第一天,敌人的进攻失败了。
夜里,向郑部长汇报了一天的战斗情形,郑部长对当前的工作又作了指示。之后,我便沿城墙巡逻着。不论走到那里,都可以看到同志们在紧张地忙碌着。大家自动把烈士掩埋好,把打塌了的城墙重新修补起来,把成堆的砖头、乱石抬上城墙。以后,我们又把伤亡较重的单位,重新进行了合并和调整。夜已深了,同志们有的背靠背坐在城墙上休息,有的三个一堆,五个一簇,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敌人的狼狈象,和低声细语地交谈着战斗经验。我走到一位班长模样的同志身边,他正趴在地上,认真地教昨天曾向我要求出击的那位女同志射击。当他教了一会从地上站起来时,我低声问道:
“困不困?有点冷吧?’’
“冷啥!’’他腼腆地笑了笑,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又揉了揉眼睛,说:“多少有点困。”
“那就早一点休息吧? ”
“休息,那怎么行!’’他收敛起笑容,又转向我认真地说:“科长,你和首长可应该好好休息呀1我们全城的人,都靠你和首长来指挥啊!’’
“是啊!科长你放心去休息吧!有我们在这里,敌人想进城,比登天还难。”那位胖胖的女同志也插嘴说。
另一位矮矮的小战士,把枪在面前晃了晃说:“科长,你替我们转告郑部长和总指挥部的首长吧,敌人想攻进来,他是做梦娶媳妇,想的美。除非他们长上翅膀,变成飞马,否则他就别想站上我们的城墙一步。”他的话,引起了大家一阵喝采。
战士们在困难面前顽强不屈和乐观主义的精神,使我深深感到:有这样好的战士,再大的困难,我们也能够克服;再凶恶的敌人,我们也能够战胜。我感到全身增加了无穷的力量。同时,也愈发感到自己责任的重大。我鼓励了大家几句,又继续沿着城墙巡逻。明天敌人会从哪里进攻呢,我们的准备工作,是否还有漏洞呢,30军什么时候才能增援到呢,如果他们不能很快赶来,我们怎样才能坚守到胜利呢……这许许多多间题,一直在我的脑子里回旋着。我一面巡逻,一面思索,探求着这些间题的答案,直到天明。
就这样,我们白天与敌人苦战,夜间整理组织,修补工事,进行学习。几天来,守城的指战员,没有很好地吃过一顿饭,也没有平静地休息过一刻钟。敌人今天在这里进攻不动,明天又换一个地方继续攻。战斗持续了两三天,仍没见30军赶来。我们的弹药也愈来愈少了,伤亡也在逐渐增加。但是敌人的攻击却愈来愈疯狂。
第四天,敌人从几个方向,同时向我们发动了更疯狂的攻击。敌人象对我们示威一样,骑兵、步兵在城外团团转,拼命地喊叫;炮兵拼命地轰击我们的城墙,我们所有的人,连负伤的同志都一齐涌上了城墙。整个临泽城,一会被炮弹的爆炸声淹没着,一会又被喊杀、喊打声淹没着。此刻,我已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愤怒了,抱着警卫连的一挺轻机枪,敌人从哪里向城上爬,我就到哪里去向敌人猛扫,直到把敌人打下去为止。当我们刚把城西北角的敌人打退后,敌人又在城东北方向一个缺口架上了四、五架梯子。我立刻带着警卫连的机动排,急忙奔跑过去。我一面猛跑,一面远远地注视着被敌人突破的地方。城墙上,很多人都缠着绷带。被敌人打塌的地方,石头、砖块雨一样向下落着。一个战士,握着马尾手榴弹后面的长绳,抡节鞭一样,向爬在梯子上的敌人打去。一个敌人刚把半截身子露出城墙顶,一个手握长矛的战士,一步抢到他跟前,一长矛把他戳翻下去。另一个战士,一木杠把一个爬上城墙的敌人砸下去。城墙上在混战着,城外的敌人在无耻地叫哮着:“上啊!打进去一人发一个女‘共匪’当老婆。”忽然,我看到第一天向我要求出击的那位胖胖的女同志,头上缠着绷带,把一块大石头用力举过头顶,一面骂着,一面狠狠地向一个刚把头伸出城墙的敌人砸去。我跑上城墙一看,四、五架梯子上都拥满了敌人,梯子底下敌人拥挤着、吵嚷着。梯子后面,敌人的督战队,抡着马刀,砍杀着向后逃跑的士兵。我抡起驳壳枪,一咬牙,就向梯子上、下的敌人扫了一梭子。就在这时,机枪射手跑了上来,我一句话也没说,也不管他高兴不高兴,顺手从他手中夺过机枪,对准城下的敌人,狠狠地扫射着。一梭子弹打完,刚转头准备向射手要子弹,便看到警卫连连长和一些战士,分别推着敌人伸到城墙上的梯子头,只听到警卫连长喊了一声“掀”,四、五架梯子,同时被掀到半空中。接着,梯子又扑回城墙,咔嚓一声断成数节,爬在梯子上的敌人,连死的带活的,像摔死狗一样从半空中摔了下去。
战士们掀倒敌人的梯子,拿起步枪、手榴弹,一齐向敌人打。密集的敌人,东仰西歪,一个紧跟一个倒下。敌人混乱了,骑兵的马摔掉了他的主人,拼命奔跑着;步兵也扔掉了梯子,溃退了。此刻,我忘记了一切,只是拼命地向敌人射击、射击。正当我射击得眼红的时候,忽然机枪射手一把从我手里把机枪夺了过去,说了声:“科长,你负伤了,快下去包扎包扎。”就继续向敌人射击起来。我一低头,这才发现左手正在淌血。我刚说了句“没有关系”警卫连连长便又像对战士,又像对我命令道:“把科长架下去包扎。这里有我负责。”几个战士,没让我再说一句话,半架半拖拉着我就走。远远地还听到那个机枪射手在向我喊:“科长,你放心吧,我也不会轻饶了他。”
我被大家强拖硬拉抬到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包扎好。不一会工夫,枪声便稀疏下来。郑部长派秘书来安慰我,同志们也都来问我的伤势,向我报告已把敌人打退。那位刚才在城墙上用石头砸敌人的胖姑娘也来了。她满脸是汗水和灰尘,鲜红的血透出了绷带。但她却仿佛根本没有负伤一样,还安慰我说:“科长,你放心休养吧。别看我们是女同志,有我们在,敌人就别想爬进城来。”枪声完全平静下来以后,警卫连连长也来了。他向我报告,已把伤员安置好,把守城部队又重新组织了起来,并坚决地说:“你安心养伤吧!只要我有一口气,只要我们警卫连有一个人在,我们就不能让一个敌人爬进临泽城。”战士们对我的安慰和坚强的意志,使我进一步感到:越在艰苦、困难的情况下,我们越团结得像一个人。这种团结,就是战胜一切的力量源泉。
突围与30军会合
我们又坚守了几天。一天,忽然接到一个令人悲痛和愤慨的消息:高台被敌人突破了,5军军长董振堂同志牺牲了;掩护部队的一个负责干部,无耻地投敌叛变了。这个新的情况,使我们清楚地意识到,敌人立刻会集中力量来围攻我们。正在这时,总指挥部命令我们转移,主动地与30军会合。
夜里,我们留下警卫连的两个班,继续在城内牵制敌人。把骡马的蹄子上绑上布和棉花,没有负伤的同志搀扶着伤员,无声无息的离开了苦战了六、七天的临泽城。当我们刚走出二里多路,又进入到沙漠地区时,突然迎面打来一排枪。紧接着,刚才还死一样平静的沙漠,天崩地裂般地沸腾起来。敌人从地上爬起来,有的骑上马,舞着刀;有的端着枪射击着,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到处是“冲呀”、“杀呀”、·“捉活的”的喊叫声;到处是炒豆一样的枪声。
火光在被烟尘弥漫着的夜空中交织着;人喊、马叫震荡着整个原野。我因为负了伤,骑着一匹骡子。骡子被枪声一惊,把我摔了下来,跑掉了。我立刻意识到,这是由于叛徒的告密,敌人在这里设上了埋伏,与叛徒不共戴天的仇恨,立刻像火一样燃烧着我的全身。我已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拔出驳壳枪,从地上爬起来,喊了声“同志们,冲啊。"带着警卫连的一个先头排迎面向敌人冲去。紧接着,所有的人也都一齐“冲呀”、“杀呀”地怒吼起来。愤怒的喊声,淹没了敌人的枪声,也淹没了敌人人马的嘶叫声。
我们在前面,边打边冲开路,其他人在后面呐喊着,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向敌人涌去。前面的敌人挥舞着马刀,射击着,杀气腾腾向我们压过来。战士们迎着冲来的敌人打了一个排枪,又投过去一排手榴弹。手榴弹一爆炸,立刻在敌人面前翻腾起一片烟、沙,战士们利用这一刹那的时间,冲进敌群。有刺刀的就用刺刀刺敌人;没有刺刀的把枪筒捅进敌人的脑袋,抡起枪托砸敌人。有的捡起敌人的马刀,与敌人对砍起来;有的提着马尾手榴弹的长绳,向敌人抡起手榴弹来。到处是武器互相撞击着的铿锵声;到处是喊打、喊杀和咒骂声;到处是敌人的惨叫声。经过了十几分钟的混战,敌人畏缩了、四散了。我们便沿着杀开的这条血路,一涌而出,冲出了敌人的包围。
又经过了一个白天的周旋和苦战,我们终于胜利地与30军会合了。
铁骑健儿 临泽县城外围注:上文内容节选自《秦基伟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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