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来不及讨价还价,年龄的数字已迅速突破了“儿童”的范畴,这个节日与自己早就没关系了。而这个号称“国际”的儿童节,又不知为什么没有“国际”到美利坚的土地上,所以在美国养育两个儿童的过程中,六月一号这个日子,在我们的生活中也并未出现过任何迹象,足以唤起对这一天特别的关注。
某一年的六月一号,我带着两个女儿回国探亲,住在哥哥家里。早上一起来,手机就响个不停,又是电话,又是短信,内容都大同小异:亲朋好友一干人等,不是要带我那两个女儿上街买礼物,就是要请她们吃饭,“欢度六·一国际儿童节”。我起初还以为是因为我们回来一次不容易,亲友们格外热情之故。后来才发现其实不尽然:商店里的童装部、儿童用品部人潮汹涌;大街上衣着鲜亮,拿着彩色气球的孩子随处可见;饭馆里一桌又一桌的主角也都是笑语喧哗,身边堆满礼物的孩子。
若干年前,当我们这一代人还是“儿童”的时候,六月一号对于我们来说,也不过就是先表演几个节目,然后整天不用上学,可以睡睡懒觉而已。如今显然与过去不能相提并论,六月一号非同小可,亲友之间为儿童们精心设计“欢度”的花样俨然已经成为惯例。红包、礼物、饭局,规格不等,用意却很明确——充分展示他们对这些儿童的重视和宠爱的程度。
人们的生活水平确实大大提高了,而且这种提高带有相当的普遍性。唯其如此,孩子们大多对被众星捧月地重视习以为常,大人们若不能花样翻新,等闲的儿童节“欢度”形式还不见得能够激发起他们的兴趣。倒是我那两个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女儿,突然发现原来除了生日和圣诞节之外,还有这么一天可以理所当然地对大人们予取予求,简直是喜出望外,兴奋得不得了。而我,难免狼狈了,因为始料未及,猝不及防,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一律用红包给亲友家的儿童们凑趣,才不至于失了礼数。随波逐流之下,对这样大张旗鼓地为孩子们“热烈庆祝”,到底有些不以为然。
今年在国内,再逢六月一号。这一回是独自回来,不仅没带孩子们在身边,我的孩子们也早就跨过“儿童”的年龄范畴了。对这个日子重新回到无知觉的状态。头天晚上敲字错过了困头,又想着次日并没有特殊的安排,所以挨到很晚才睡。谁知早早就被手机短信的动静吵醒。无可奈何地下床察看那一条接一条的短信,全是这样的内容:
“六·一到了,给自己残留的童心放个假吧! 建议:一、在房间里裸爬;二、尝试穿开裆裤;三、随地大小便;四、不吃饭,只喝奶。六·一节快乐!”
“今天你要头戴小黄花,身穿红色小肚兜,口咬白色小奶嘴。别人问你怎么了,你就说:人家……人家今天过节嘛!”
“三只小蝌蚪到饭店去吃饭,服务员为隔壁桌端上一盘红烧牛蛙。三只小蝌蚪抱在一起伤心地唱:‘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祝六·一节快乐!”
“二十多年前的今天给你发的信息收到了没有?没收到也不要紧,我再发一次:祝六一节日快乐!”
“祝岁数大心眼少的你六·一节快乐!放纵一下吧,别憋着啦!知道你平时装大人挺辛苦!快过节了!想吃手就吃手,想尿床就尿床!谁管咬谁!”
竟是一帮老大不小的损友们争先恐后自嘲来了。数日前相聚,他们说起如今有儿童节、青年节、老年节,却唯独没有中年节,言下颇有些牢骚感慨。因为中年是人生当中头绪最多,事务最繁杂,精神最紧张的阶段。事业上还可以在原有基础上更上一层楼,紧迫得火烧眉毛;家中上有高堂明镜悲白发,下有小儿女忽忽成行,负担有增无减。委实任重而道远。他们今天将儿童节信手掂来疏狂一下,也是稳重成熟之外佻达的意趣。
快乐不过是一种心境,总要自己去寻找去营造。以永远敏锐地触角感知生活的丰盈,然后才能脚踏实地去挖掘自身的潜力;以洞明世事之后不泯的童心面对现实的繁杂,然后可以荣辱不惊,随遇而安。
人到中年,其实无论事业、家庭还是生命本身,都是人生最充实的季节。管他有没有中年节呢,且自得其乐,天天都可以像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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