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天下大乱,中原鼎沸,十室九空。曹操讨伐董卓,有感于东汉末年生灵涂炭,做《蒿里行》。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曹操《蒿里行》
那个年代,死亡,乃是寻常事。不仅百姓如此,贵族名士的生命也贱如草芥。人在乱世,身不由己,周旋在政治斗争漩涡中,朝不保夕。
曹丕在《与吴质书》中提到:
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昔日游处,行则连舆,止则接席;何曾须臾相失。……追思昔游,犹在心目。而此诸子,化为粪壤,可复道哉!
曹丕在与旧友书信中,痛惜徐、陈、应、刘等旧友辞世,文中流露出强烈的感伤情绪。而这种感概生命短暂、无常的情绪,似乎在那个时代文学作品中十分常见。“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神龟虽寿,犹有竟时”。人生苦短,死去万事成空。功业与富贵,在生命终结时,化为空虚。生命如此无常,那么我们究竟为什么而活着?
经历过生死劫的人,往往对人生有重新的认识。在那个时代,死亡的阴影似乎一直笼罩在人的心间。而身边熟悉的人经常死于非命,也是对生者的一种提醒。如此看来,热爱生命、及时行乐思想出现便不奇怪了。这种及时行乐,并非是消极的放浪形骸,而是对生命的极大尊重。李泽厚在《魏晋风度:人的主题》种将这种心态概括为“自我意识的觉醒”。“我”不为了礼教的束缚而活,“我”也不为了忠君而活,我必须要忠于内心,找到最真实的自己。我翻看那个时代的《古诗十九首》,类似的感伤与豁达,随处可见。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
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
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古诗十九首之十三》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古诗十九首之四》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古诗十九首之十四》
七贤就是生活在那样一个年代,他们潜意识里应该受到这样的大环境影响。他们表面上虽及时行乐,却十分珍惜生活,追求对生命的一种极致体验。我想,这只是他们在竹林中自我放逐的原因之一。
他们才华横溢,却生不逢时。钱穆先生用“思想界无出路”,来总结他们面临的尴尬。东汉末年之乱至曹魏政权、再到司马氏渐渐掌控曹魏政权形成篡夺之势,期间,国家数次易主,难以形成稳定的政权,而无论是东汉末年的外戚势力、宦官势力,还是曹操家族,还是司马家族,他们主导的政权,在钱穆先生看来,都是“不正义、不光明、不稳定”的,是“腐化黑暗”的化身。
史载阮籍曾凭吊古楚汉战场。在当年刘邦和项羽争夺的战场前,他哀叹:“时无英雄,而竖子成名。”一种较为合理的解释是,阮籍发怀古之思,恨不得生在楚汉相争的年代,也像张良、韩信一样,建功立业。阮籍还有一个习惯,在极度无聊苦闷时,随意驾车游荡,走哪儿算哪儿,也不走寻常大路。走到无可走之时,痛哭而返。没人知道他为何哭?钱穆先生所言“无出路”,不正是阮籍的穷途之哭?
如果我们无法理解他这种行为。那么就设身处地,试想,自己已经预料到这一生无可作为,人生无常,无路可走,不痛哭何为?
人生最大的绝望不是面前遇到艰难险阻,而是毫无希望。剥夺了人的希望,便是剥夺了人的一切。对于阮籍这样很有能力又有“济世志”的人来说,尤为残忍。
不饮酒何为?但求平安活到死而已。所以,不如饮美酒,纵情歌与啸!
竹林七贤之所以放浪形骸,寄情于酒中,大概有以上两个原因:一方面,死亡的阴影唤起了个人意识的觉醒,启发他们放弃虚伪矫饰的儒家礼教,哲学上推崇庄老,所谓越名教而任自然,最大程度地珍惜有限的光阴,找到真我;一方面,政治的黑暗,让知识分子看不到希望,凶险的政治环境让他们用这种方式暂时远离政治,所谓“邦无道则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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