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青年X的自杀计划 》第十四章 第十三天
文|徐匪
第十三天
除了几个朋友之外我没跟任何人提起母亲的病，我正常上班，努力让每天过得看起来再平常不过，这样就会不自觉地产生一切都没有改变的错觉，暂时的逃避是为了能鼓足勇气面对接下来的任何突发状况，我认为这是能保持头脑清醒的最好方法。
当我再次到达医院的时候，妈妈的兄弟姊妹们刚刚离开，这让我稍感安慰。
妈妈果然如爸爸所说不想再折腾了，可爸爸仍旧不放心，白天的时候托人拿着妈妈的检查报告到别的医院咨询了一下，果然那里的医生也是同样的看法。
妈妈的精神看起来比昨天好了很多，正坐在床边制作一个已经做了一个多月还没完成的手工纸巾盒。
“你别弄这个了，休息会儿。”
“我闲不住，趁这几天想把这个弄完，这都整了好几个礼拜了，你爸还说我了呢，净整这些没用的。”
“等好了慢慢整呗，着什么急。”
“啊……恩，也是。”
听了我的话，妈妈显得有些失落，等我意识到这点，想要说句安慰话的时候，却不知从何说起。
妈妈打算加快完成手工纸巾盒，是不是在害怕可能没有以后了？
我知道医生说以妈妈现在的状况，手术没什么问题，她年纪轻，恢复的快，癌细胞也没有扩散的迹象。可如果开腹之后发现已经扩散了呢？如果手术中出现意外了呢？如果麻醉留下后遗症了呢？如果术后感染了呢？如果癌细胞没有清除干净呢？类似的“如果”不少见，类似的“如果”太多了，只要我的头脑有片刻空白，它们就会见缝插针的蜂拥而至，我想妈妈也是如此。
“医生今天怎么说？不是找你们谈话了么？”
“啊，那个啊，医生说现在各项指标都正常，手术没有问题，就检查的结果看是高分化I期，术后治愈率很高的，如果快的话，后天就能动手术，可是……”
“恩？”
“我不想动手术，听你二姨说，她有个朋友是乳腺癌，得好多年了，一直用放化疗控制着呢，还说后来检查都没什么癌细胞了，被放化疗杀死了。我就想着，我这个也不是晚期，手术太伤人了，如果中间出现意外的话……”
“怎么会，不会出什么意外的，不做手术怎么行。”
“就是，你妈今天一听说这事，就跟我絮絮叨叨了一下午。我都跟她说了每个人体质不同，对癌细胞的免疫也不同，你就好好听医生的话。虽然我知道不能太过盲目信任医生，可手术这件事一定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爸爸从医院发放的防癌治癌小册子中抬起头，插话道。
爸爸妈妈一向觉得医院有过度治疗的嫌疑，但这次不同，爸爸跟我的看法一致，我们都认为不能依靠放化疗进行早期治疗。在我的印象中，只有不适合手术的人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才会采用这种对身体伤害极大的方式来延续生命，可妈妈显然并不这样想。即便被我们一口否决了，妈妈还是没有要放弃的意思，直到我离开的时候，她依然在锲而不舍地试图说服爸爸同意先放化疗一段时间，最后再选择手术治疗，后来两个人都有些赌起气来了。
如果妈妈真的因为癌症而去世了我会怎么样？这个问题我之前没有仔细想过，甚至说尽可能避免去思考它，然而今天听说手术临近，我第一次迫使自己去想这个问题，结果想来想去也没有答案。
我很担心，也很焦虑，我不敢想最坏的结局，可如果真的发生了呢？也许我会嚎啕大哭，怨天尤人，拉着母亲不让她安息，又或者我反而不会很难过，只是安静的处理接下来的事。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就像沉在浴缸底部隔着一层水看这个世界一样，现实的事似乎跟我相关，又似乎与我无关，只有这莫名的窒息感，很痛苦却又异常平静。大概这一切都源于我感受不到死亡的恐惧。
我从未畏惧过自己的死亡，也从未目睹过别人的死亡，也许是对生命缺乏敬重才让我变得如此冷漠。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路旁稚嫩的童声打断了我的自我厌恶，一个小女孩提着很有分量的外卖正在跟一个中年秃顶男人纠缠。
“什么不认识！就为了买个玩具，连自己老爹都不认识了？走！跟我回家！”说话的秃顶男人似乎是小女孩的爸爸。
“你不是我爸爸，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救命啊！”
小女孩拧着胳膊想甩开秃顶男人的手。
“哎呦，反了你了，走！回家再收拾你，省得在外面丢人现眼！”
路旁的行人都向这对“父女”投来疑惑的目光，有些人站住脚步频频回望，有些人带着笑意窃窃私语，有些人明显露出不敢苟同如此教育方式的鄙夷，而我并没有过多的思考什么，准备绕开他们继续向车站前进。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小女孩奋力挣脱了“父亲”的双手，几步冲过来抱住了我的腿，放声大哭，边哭边喊：“妈妈，妈妈，有坏人要抓我！哇！”
“我不是……”
“啊！妈妈！妈妈！”
喂，开什么玩笑？
小女孩分贝之高完全压过了周围的一切，我脑中第一个闪现的念头就是不会遇到诈骗团伙了吧？这都什么路数？
当我准备先把小女孩从我腿上扯下来时，才发现她用了非常大的力气，而且全身发抖，就像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样，这不太像是装出来的。
秃顶男人迟疑了片刻，似乎在观察我们，之后像是看出什么似的，定了定神儿，在周围人戏谑地说着“老婆来了”的声音中，向我们的方向靠近。
在他的手就要碰到小女孩衣领的时候，我先于理性思考，本能的用力挥开了他的手，这一连串动作也就几秒钟的时间而已。
“你想对我女儿干嘛？你是谁？”
我这是在说什么啊。
“怎么就是你女儿了？这是我女儿！”
对方还挺硬气，大概是看出我不像是小女孩的妈妈了。
在最初的混乱和讶异之后，我慢慢了解了现在的情况，如果不出意外，我想我是遇上人贩子了。
“宝宝，来，抱着妈妈。”
我一把抱起还挂在我腿上的小女孩，她哭的都开始打嗝了，估计受了不小的惊吓。
“我，嗝，不认识他，他非要，嗝，带我走！”
“好啊，你个人贩子，拐带我的孩子是不是，我现在就报警，你别走！”
我用周围都能听到的声音高声喊道，我这辈子都没在公共场合这么大声说过话，不知道是生气，害怕还是不好意思，整个脸上火烧火燎的，毕竟我和人贩子都知道我这句话说的没什么底气。
看着周围的人有渐渐围上来的趋势，再加上我毫不相让的态度和小女孩声泪俱下的“控诉”，人贩子似乎觉得再待下去捞不到什么好处，嘟囔了两句“我是好心帮她找妈妈”的话，丢下我们溜走了。周围的吃瓜群众想要上前阻拦，又有些犹豫不决，而我已经腿肚子转筋，连头发缝儿里都满是冷汗了，实在顾不上其他的。行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便四下散开了。
我把小女孩放到地上时才发现我的两个胳膊酸疼不已，大概是用力过度了。
“谢谢阿姨。”
这小女孩哪儿还有刚才痛哭流涕的样子，自己用袖子擦了擦脸，一边跟我道谢一边笑眯眯的重新系好外卖的塑料袋。我这才发现在刚才这么混乱的情况下，虽然有些凌乱，但外卖仍然一点儿没洒的躺在袋子里。
“啊，不用谢，那个叫姐姐吧。”
喂，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你刚才那样都是装的？”
“不然你们要真以为他是我爸爸，我不就被带走了？我妈妈跟我说过好多这种事。”
这个小女孩不得了，是个演技派啊，可刚才那个浑身颤抖的样子也不像假装的啊。
“你不害怕么？”
“当然害怕啊，我都快吓死了，但我要是不求救的话，就见不到妈妈了呀，所以谢谢阿……谢谢姐姐，我先回去了，不然饭一会儿都凉了。”
这小姑娘成熟过头了吧。
“你等等，你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就前面的医院，我妈妈生病了，在这里住院。”
我提过她的外卖，她很自然的牵起我的衣角，就这样我又走在了返回医院的路上。
“你家大人也真是的，就这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在这时候出来？”
“我刚跟姑奶奶在一块，她有急事，所以我就跟姑奶奶说买完饭我自己提回医院。”
“这样也不行啊，你看，刚才多危险。”
医院离这里的距离对成年人来说不远，但这小女孩看起来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对她来说可以算得上是“征途”了。
“你不可以告诉我妈妈哦。”
“那怎么行？你差点被人拐走啊，这个必须得提醒你妈妈。”
“不可以，妈妈知道了会担心的！”
“那你以后就不能再做这种让人担心的事，你答应我了，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妈妈。”
“阿姨你太狡猾了，这也不算答应我啊，这样我一点儿好处都没占到啊。”
“说了叫姐姐。”
“你这样我就叫你阿姨，还叫你老太婆呢。”
“好啊，你不叫我姐姐是不是，我今天除了要告诉你妈这件事，还要跟你妈说你这个小姑娘实在太不懂礼貌了，让你妈好好教育教育你。”
“幼稚鬼！再说你明明就是阿姨的年纪了，还让人家叫姐姐，不害臊。”
“你还说是不是……”
就这样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斗着嘴，不一会儿就到了她妈妈的病房门口。
小女孩的妈妈住在传染病科，跟其他的病房不同，她妈妈的病房门上没有玻璃，厚厚的房门给人异常压抑的感觉，小女孩阻止了想进去的我。
“都说了我自己进去就行了，姐姐也知道的吧，这里是传染病科。”
“这会儿知道叫姐姐了？哼。”
这小鬼头虽然嬉皮笑脸的，但看架势丝毫没有打算让我进去的样子，是真的不想让我告诉她妈妈啊。
“对了，你妈妈得了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你很啰嗦哎。”小鬼头皱着小脸儿摆出幅嫌恶的表情。
“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刚才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向我求救？”
“不知道唉，反正我就觉得你会救我，看人我很有眼光的！嘿嘿。”
算你会说话，今天就先放过你，找个机会再跟你妈妈告状。
“这样啊，那好吧，我知道了，你进去吧。”这个古灵精怪的家伙。
不知道为什么，最终我还是决定暂时不告诉她妈妈这件事，我总觉得我还能见到她，也一定能见到她的妈妈。
小女孩打开病房门，一闪身进去了，我只能看到病房里昏暗的灯光，可能她妈妈正在睡觉。隔着关上的门听见小女孩叫妈妈的声音和她妈妈的应答声，我才转身离开。
路过卫生间的时候，我进去洗了洗手，虽然我并没有握着小女孩的手，但毕竟是传染病科，果然自己多少会介意。不过那个小女孩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是在哪里呢？哎，也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了。算了，出了这点儿小插曲，倒是让我好受了些，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不会管这些闲事，大概最近的我太需要有什么事能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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