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青年X的自杀计划 》第十六章 第十五天
文|徐匪
第十五天
手术之前，医生告诉我们这台手术大概需要四至六个小时，让我没想到的是它竟然持续了整整一天，从清晨至傍晚。
一大清早在灌完最后一次肠之后，护士准时推着病床到了妈妈所在的病房门外，在护士的指挥声中，大家都拼了命的想要好好完成被交代的事项，可即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也屡屡犯错。这般的混乱，我想是因为大家都很紧张吧。
与手术无关的人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即将上手术台的妈妈了。
妈妈早上特意想要把那头披散的长发编成她喜欢的辫子，却因为怎样都不能成型，最终只能由小姨帮她编好。妈妈的亲戚基本都来了，即便大家平时相处的并不融洽。
爸爸一直在妈妈身边安慰鼓劲，但我对这些似乎没有过多的感触，在我内心深处并没有想象中的紧迫感，所以也并不过分紧张，只是按部就班的跟随着护士们推车前行，不知该说些什么，也无话可说。
电梯停在了进行手术所在的楼层，一出电梯门的右手边是一间敞开的宽阔房间，一排排椅子井然有序地正对着手术室的大门，上面坐满了病人亲属，左手边则是主刀医生跟家属沟通的广播室。
妈妈的手术安排在早上八点，所以没有给我们留过多的时间，护士招呼了一声家属们，便将妈妈推进了手术室。穿过一间供医护人员更换外套的换衣间，妈妈就进了我们想要看也看不清的手术室了。
目送妈妈进了手术室，我找到一个前排的座位坐了下来，爸爸和妈妈的亲戚们都坐在后排。
手术推车在我坐下之后一辆接一辆的到达手术室门口，听着似曾相识的鼓励话语，又一辆接一辆的消失在手术室尽头的那扇门里，而后一批一批的病人家属挤满了整个等候室，最后不仅没有坐的地方，连站的地方也越来越少，很多人都站到了手术室门边或者电梯门口，在推手术推车的护士大声的提醒了好几次之后，人们才渐渐留出了仅供手术推车经过的狭窄通道。
每每当一台手术推车到达时，人群就会随着陪同病人而来的亲属产生一阵骚动，之后很快就会恢复安静，有时甚至落针可闻。两个小时之后，到达手术室的手术推车越来越少，想来是安排早上动手术的病人已经陆续送达，接下来只剩等待了。
我抬头看了眼门口的挂钟，快的话再有两个小时妈妈应该就能出来了，等待的时刻还算不上焦虑，只是有些心不在焉。我无意识地盯着手术室关闭的大门，有些家属透过手术室大门上的长方形玻璃窗向换衣间里张望；有些家属在角落里打电话，时不时擦拭着眼睛；有些家属在小声的沟通什么；有些家属在看书；有些家属在看手机；有些家属只是坐着；另一些家属只是站着。广播室里不时传出广播声，要求病人家属前去跟主刀医生沟通。
时间越来越接近中午，随着护士一次次走到手术室门口喊着各个家属的名字，一台台手术推车被推了出来。
推车上刚结束手术的病人们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刚出手术室的门，他们的家属就从等候室的四面八方拥了过来，护士一边叫大家让开过道，一边拍打着病人们的双颊，喊着他们的名字，时刻让刚麻醉醒来的病人们保持清醒。这其中有的病人只能支吾着说些旁人无法听懂的话，有的病人却能清醒的回答亲人的问话。
跟电视剧不同，医生是不会亲自送病人出手术室的，也没有时间告诉你手术情况，有太多的病人在等待手术，他们毫无闲暇，连中午的餐车都是直接推进换衣间，大家在里面解决午饭。
妈妈的手术没能在四个小时内结束，中午大家轮换着出去吃了午饭，我却没什么胃口，倒不是有多担心，只是单纯的什么也不想吃。
鉴于有些病人的手术已经结束，并且很多人都出去吃午饭了，此时的等候室里人并不多。爸爸吃完午饭刚回来，跟我说了两句话，还未坐定，广播室里就传出了响亮的声音，要求我们前往，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在我看来，如果主治医生没有要求见我们，那就说明手术进展顺利，在预定快要结束手术的时间里，被叫去商谈绝不会有好消息。我在听到广播里妈妈名字的那一瞬间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打了个哆嗦。
我赶紧跟着爸爸和各位姨妈们进到广播室，大家都围在广播室里那个小小的玻璃窗边。因为爸爸坐在窗口前，我听不太清医生的话，只能看见在医生带血的手套上捧着一堆血肉模糊的肉团，就像腐败的肉一样，参杂着灰黄的阴影，随着医生的翻动，无力的左摇右摆，那是从妈妈身上割下来的，那就是影响她健康的罪魁祸首，它张牙舞爪，让我几乎能看到它无情侵吞健康组织的模样，我俯下身靠近窗口想看清它。
“我们开腹之后，已经切除了大部分癌变组织了，但是你看，这个浸润的程度已经非常严重了，现在我们的建议就是扩大手术范围，切除整个子宫及卵巢，清除淋巴结。如果家属同意，我们就继续手术，不然我们就准备缝合了。”医生征询着爸爸的意见。
“我们扩大手术。”爸爸立刻答道。
“扩大手术的话，这其中的风险，手术前都跟你有过交代，同意的话就签字吧。”旁边的护士递了同意书出来。
爸爸没时间细看，利索的在同意书上签了字，这字容不得考虑也不得不签。
广播室的广播又继续响起下一个需要沟通的病人名字，我们一群人很快退了出来，回到了等待室，但这之后的等待却跟之前相对的平静大相径庭。
在进手术室之前跟医生的沟通中，我们多少得到过些相对积极的回应，这次沟通如此匆忙，更是没有任何看似利好的消息，这让这台手术，让妈妈的生命多了更多的不确定性。
爸爸没有了早上的淡定从容，坐在椅子上的他双手抱拳，手肘放在膝盖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妈妈的亲戚们也不再相互说话，满面愁容，我起初还能勉强坐在椅子上，之后被各种不安的想象所纠缠，只能靠在窗边的护栏上，头脑发空的看着楼下的行人，想借此分散注意力。
时间的流逝越来越缓慢，当我觉得已经等待了一个多小时的时候，真正渡过的也不过十多分钟而已。每每当护士出现在手术室门口的时候，我都充满期待的希望从她口中听到那个再让人熟悉不过的名字，而每次都不如人意，只能接着等待下去。
太阳渐西，天色变得昏暗，从广播室出来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恐惧越来越深，层层递进，这是我从得知这件事之后第一次如此深切的体会到恐惧的力量。它紧拽着我的心脏，随着它的跳动而起伏，时刻不得安息，只要我还活着，只要这件事尚未结束，恐惧就会像吸血鬼一样如影随形，这恐惧使我每次听到广播室的广播提示音都不由自主的咬紧牙关，直到里面传出别人的名字。
只能等待的无力感弥漫全身，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愈加憔悴的父亲，无所适从，无能为力，原来我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对任何事都可以割舍。
直到夜幕降临，终于在护士口中听到了期盼已久的姓名，这期间我跟父亲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看着他铁青的脸色，血红的角膜，愈显焦躁的模样，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好在这让人煎熬的时间终于过去了，卸下心头的重担后才感觉到自己酸痛的都要散架的身体。
我们跟其他病人的家属一样，团团围在推床前，在护士今天已经重复过很多次的提醒声中，向电梯走去。母亲的状况还算清醒，爸爸学着护士的样子叫着母亲的名字，我被亲戚们挤到了推床尾部，只能看到母亲半睁的双眼和蠕动的嘴唇。
待到病房，护士招呼男性亲属将母亲安置在病床上，交代大家每次只能两个人轮流探视之后就离开了。我们严格按照护士的嘱托，丝毫不敢怠慢，生怕多生差池，大家只轮流安静的在病床边逗留片刻。当事情安排稳妥之后，爸爸和我留了下来，其他的人暂且先回去了，等着明天过来轮班照看。
妈妈因为麻醉的关系不停地流着口水，说着胡话，我们侧过她的头，垫上毛巾不断地擦拭，以防她呛到自己。因为暂时不能喝水，即使由于插管的原因让她的喉咙异常难受，也只能拿着棉签一点点湿润着她的嘴唇，妈妈身上也同样缠满了管子，连接着监控器械，但这些都证明她还活着，即使痛苦不堪，即使神志不清，也仍然还活着。
“老公，我买的那些菜，在冰箱，你把它拿出来。”
“恩，你真厉害。”
“我的葱呢？我的葱你给我放哪儿了？”
“恩，你真厉害。”
“想吃牛肉还有虾，咂咂。”
“恩，你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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