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玲玉：贪一点依赖，贪一点爱

1935年3月8日妇女节当天，阮玲玉不堪舆论诽谤服药自尽。旧上海三十万民众走上街头为其送葬，媒体称之为“世纪葬礼”。

“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凄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是贪点儿依赖，贪一点儿爱。”

——电影《阮玲玉》主题曲《葬心》

阮玲玉留下的照片都是黑白的，看过后却觉她美得夺目又惹人怜爱，勾人心神。年轻的姑娘，若想美到引人怜惜不难，脸瘦削一点儿，眼角眉梢再带点病态便好了；若要美得乱人心魄也容易，生得一双桃花目自带三分狐气，再把身体半遮半露便是了。难得是如阮玲玉，明明生得美若朝阳，双眉之间、眼波深处却笼着散不去的忧戚，若有若无，让人心怜；旗袍的扣子扣到颈间，衣服把人裹个严实，却还是看一眼便觉心神荡漾。

可惜红颜至此，卿何薄命？因为命，还是因为爱？这一世，终归还是生错了命，爱错了人。她入了电影一行，从此美得光芒万丈，也万劫不覆；她只想“找个好男人幸福地过日子”，却把这一世的爱错付给三个靠不住的男人，终于怕了这红尘俗世，香消玉殒。从此“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

后来有那么多的凄清长夜，只因当年贪一点依赖，贪一点爱。回望当年，小姑娘才只有16岁。情窦初开的年纪，阮玲玉已是"亭亭长成，琼葩吐艳，朗朗照人，虽荆布不饰而韵致嫣然。”这是联华公司所出小传对她当年的描述。

阮玲玉也如所有二八年华的女儿一般，对镜擦胭脂，倚窗梳云鬓。她知道自己是美的，却从不敢侍美而娇。自小失了父亲后，她便与母亲一起住在帮佣的张家。她帮母亲做活儿，然后对每个人笑，只希望这里的人能善待她和母亲。

而凭她怎般努力用心，这里的人似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只有这家里日渐长大的少爷，他不一样。他对她好，看起来温柔又真诚。母亲被怀疑偷了东西时，他站出来为母亲说情。张家的花园里，繁花熏得伊人醉。她一个下人的女儿，到底抵不住少爷的多情。他陪她念书，带她游玩。她便以为他是自己命里的良人，愿与他两情盟誓，许一个地久天长。

可是富家的纨绔少爷，又有几人当真能深情一世。阮玲玉带着少女最深的执着，飞进这场她自认为叫“爱情”的焰火里，却被焚得连泪都流不出。张家颓败，张达民全靠涉足影艺圈的阮玲玉养活。阮玲玉用心演戏，善良待人，成了名气也还是温柔有礼。她有一只小藤箱，里面装满了青年男子对她吹捧甚至求爱的信，她既不加以嘲笑，更不忍心将这些痴心人的信撕毁，就把它们藏在这藤箱里，上面加了把锁，还贴了一张纸，写着“小孩子的信”。

而张达民却只把她当摇钱树，平日说两句暧昧情话，便直接伸手向她要钱。她也知道，这不是可以依赖的男人，却是自己年少时便认定的爱人。怎能拒绝，怎忍心亏待……她给他钱，然后看他拿着这钱去吃喝嫖赌。上海的冬天很冷，寒风伴着沙粒般的小雪刺入肌肤深处，阮玲玉不觉得冷，只感到心寒，寒意是一寸寸地在血管里蔓延开来的，最后会冻得人失去知觉，好像死过一回。

她努力捂热自己的心，再笑着过生活。此时，她早已不是当年张家的帮佣女儿。她是大上海最炙手可热的名伶，多少富商名绅围在她身边献殷勤，只为能和她跳一支舞。葡萄美酒，杯盘叮咚，靡靡歌声缠绵在昏黄的暖光里，舞步轻盈踩乱了心间的旧情，大上海的舞厅，每一寸空气里都融着暧昧的味道。对张达民彻底心死的阮玲玉，与赫赫有名的茶商唐季珊跳了一支舞。从此做了他的女人。

她选了唐季珊，因为这个男人不仅对她疼爱，对她的母亲和养女也很是体贴。唐季珊买了一幢别墅，安顿阮玲玉一家住在这里。她不是不知道，唐季珊曾和很多演艺女星同居。他会逼迫身边女人抽鸦片，以永远地留住她们。可阮玲玉还是义无反顾地跟了他。或许是她当真幻想着能和这个男人白头偕老，好好过日子。也或许，她只是“贪一点依赖，贪一点爱”。那么繁华而苍凉的大上海啊，一个女人怎敢独自一人在如此明亮耀眼又寒冷刺骨的地方过活。她总想着要为自己找个伴儿，找个爱自己的伴儿。是了，是他的爱，让她感到了做女人的快活。不像是张达民，永远在向她索取。

阮玲玉的事业越来越顺遂。灯红酒绿的上海滩成了她身后映衬的的背景，而她是十里洋场最绚丽的那颗星。唐季珊怕了，怕枕边的女人太美也太能干。于是，他用老办法逼她吸鸦片。女人，任凭再俏丽聪慧的女人只要当了鸦片鬼，从此便也再没心力去外面兴风浪。可是阮玲玉不想……她喜欢拍戏，她想和身边的人好好过日子。她在挣扎，尽管所有的挣扎，所有嘶声力竭的呐喊，看起来都是那般苍白无力。

她要摆脱萦绕在身边的阴暗、湿冷、颓靡，她想演新女性的故事。缘于此，阮玲玉认识了《新女性》的导演蔡楚生。青年才俊与娇美佳人，他们都有才华，他们彼此欣赏。原本，这也应成一对佳偶。

《新女性》讲述了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作家，在周遭人的不公对待下沦落，最终死于舆论压力的故事。影片最后，弥留之际的阮玲玉坐起来高喊“救救我，我要活，我要活！”她喊得嘶声力竭又心碎无力。她哭得痛彻心扉，挣扎着，徒劳着，绝望着……而蔡楚生只能抱着她，不发一言。

就像当她在生活中因三角关系而被舆论口诛笔伐时，她满心绝望又怀着一点期待去找蔡楚生，求他带她离开。他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压抑的沉默轻而易举地击碎了阮玲玉生命中所有的希望。

那一晚，她服下过量安眠药。世界冷得像一个冰窖，连最后一丝温暖也抽离干净。她想要反抗，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如今还有什么法子呢？我只有一死了之，我死不足惜，不过还是怕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冰冷的爱情连同绝望的世道一齐将她逼入绝境。那个夜里，蝴蝶儿飞走了。

绝命书的最后一句，阮玲玉写“我好快乐”。终于脱离了挣扎、委屈、绝望，她快乐了。只是好可惜，这一生过得这般绚烂，却没能“找个好男人幸福地过日子”。她自小贪恋依赖和爱，到头来，能握在手里的却是了了。这绝代芳华，惊艳了一个时代，却凉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