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哨
(发生过一些事,把自己简书里的作品都删了,过了这么久,依一个朋友的意见,把这篇发出来)
白石桥的木匠。
八里屯的鳊郎。
丰家庄的姑娘。
由渤海湾往南去,百里的烂泥滩子,扑簌簌一抱一抱的芦苇愣愣的直压过来。立冬左右,人们就赶到这割芦苇,穿着胶鞋,拿着镰刀,像割麦子一样把芦苇割下来,然后装上车,满满的一车,比车斗还要高出许多许多,活像一座小山,人就骑在山上,晃晃悠悠的走了,走了?去哪?去柳镇。
柳镇在那片芦苇荡之南还要几十里,但可比鸟不拉屎的芦苇荡热闹多了。柳镇的街上每五天开一次市,十里八村的都过来摆摊、赶集。有骑着摩托,摩托后头垮俩笼子卖小鸡的,有举着个竹签吆喝着卖糖葫芦的,有拿白菜垛成一堵墙卖白菜的,还有推着个音响放着《感恩的心》爬在地上要饭的。四五岁的孩子在爆米花前头撒泼打滚非要他妈给他买爆米花,老头子们弓着腰背着手,一人顶个藏青蓝帽子在街上闲逛。中年男人紫红着脸垮着摩托带着一个同样紫红着脸在后座上舔着棉花糖的孩子在人群中靠脚支撑着摩托慢慢向前挪,嘴里还一直小声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三五个十五六的盖头的男孩子穿着紧绷绷的裤子,趿拉着拖鞋歪着头在马路牙子上歪着头用极不熟练的姿势一口一口嘬着劣质香烟。
木匠
荣木匠住在白石桥,不算近,也不算远,荣木匠平时可以去赶集,人们谁家大事小事得弄个东西,大到闺女结婚打两件家什,小到给粪勺子弄个柄把也都去找荣木匠,荣木匠也都给揽得下来。但是荣木匠近两年也不常忙活这些了,最近大动的一次还是两年前他儿子结婚他给弄了一张双人床。那张床可以说是把荣木匠一身的本事差不多用了个遍,四根床腿不短也不高,这不难,难的是一根床腿四面荣木匠在四根床腿上刻了十六个字:夫妻美满,百年好合,白头永偕,桂馥兰馨。床头面上雕了一扇牡丹,两根床头柱上一根上面一对鸳鸯,惹得全村的小姑娘红眼,荣木匠的闺女也要,可是荣木匠总是推辞,等你结婚了,等你结婚了就给你打个比这还精致的。
以前还见荣木匠上街赶集去卖他平时没事弄的一些小玩意,小椅子啦,木砧板啦,还做过给小孩子玩的那种木马。人们都说荣木匠的手不是种地的手,是种花的种星星的手咧。
只不过这两年荣木匠几乎啥也不干了,也是他拉木头的的时候让木头夹着过手一次,手不那么灵便了,也是人们都用铝合金的铁的钢的东西了,家具什么的城里有家具城,样式也多也漂亮。荣木匠的木头饭碗让时代的蛀虫给蛀烂了,他也渐渐被人们淡忘了。
如今在白石桥还时不时可以碰见荣木匠。戴着藏青色的帽子,垮着外套,坐在马扎上哆哆嗦嗦地举着棋子和别人下象棋。
“不行,老荣,不能悔棋,人越老咋还越玩赖了呢!”
“不是不是,我前两年不是落下病了么,手哆嗦,手哆嗦按错地方了。”
“你每次就这句话,一想反悔就这句。”
“就是就是,老荣你咋光这么说啊。”
“哎哎哎,别吵了,让他这一次吧,可说好了,下次不管你手哆不哆嗦,下哪就是哪了哈。”
“嗯嗯嗯,好好好,下次下哪就是哪,下哪就是哪。”
鳊郎
小吴他妈又提着一大包东西从柳镇上了车,人们知道,她又去看小吴了。谁也忘了这是小吴在监狱里的第几个年头,小一点的孩子都不知道小吴是谁,但他们知道鳊郎是谁,因为只要小孩子一闹,老人就会说把你送到鳊郎那里去,小孩子便安安分分,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了。
小吴之前一直在烂泥滩子再往北的那片水里抓鱼,抓完鱼就配给那些鱼贩子们,鱼贩子再去柳镇上卖。后来小吴不知道在哪听说南方打工挣钱多,于是小吴就扔下了船,买了火车票颠簸颠簸到了广东,小吴在那边什么也不知道,人家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小吴就知道打工,挣钱,然后回去娶媳妇生孩子。但是第一年小吴就栽了跟头,小吴坐火车回家的时候在路上睡着了,打工的钱缝到了衣服里可是衣服薄,还是显得鼓鼓的,等小吴下车的时候小吴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被划破了,钱没了,一年下来在饭馆洗盘子,在工地扛水泥,在工厂拧钉子的钱全没了。小吴一下子瘫在地上,然后又站起来,抹着泪去扒拉火车,可是那绿皮的东西不理他,一点一点的挣开他的手,向前面跑去了。小吴又瘫在地上,拿袖子摸着眼泪,哭嚎着:我恨火车,我很广东,我恨啊,我恨我自己!
回了家,小吴他妈给小吴做了一桌子的菜,小吴没胃口吃,小吴他妈就没提火车的事,跟小吴说:咱以后再打鱼,跟以前一样,然后咱自己卖,不给他们配了,咱去柳镇卖,柳镇的人不骗人不坑人。小吴反而和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吃饭,狼吞虎咽的吃,边吃边说话,说,不给他们配了,不给他们配了,自己去集上卖,自己卖挣钱多。
第二天小吴就起来打鱼然后去卖,鱼新鲜,销路也自然好,不到一上午打上来的鱼就卖光了。小吴这才想到自己原来给鱼贩子配的鱼价格那么低,他们挣的钱又多又轻快,自己被那些鱼贩子坑了那么久,但是看见挎包胀胀的,小吴心里也宽慰了一些。
鱼贩子瞧见自己的生意没了心里自然不痛快,小吴的鱼九块钱一斤,他们就卖八块五一斤,他们的生意是稍微好了一点点,但小吴的一个摊子顶五个摊子人多,因为芦苇荡那边打鱼的是很多但只有小吴的鱼最皮实,哐哧哐哧一路鱼死的没几条,但那些鱼贩子从别处收的鱼就不一样了,等运过来白肚的白肚,不白肚的也没大动静,只是背向上,尾巴也不动,鳍子也不扇。五毛钱,人们更多的还是愿意买小吴的鱼,而且小吴给鱼够秤,都是把水淅沥干净再给放到袋子里,不像那些鱼贩子,鱼网上还带着半斤水就像扑火一样急忙把鱼带水一齐扔到袋子里还来一句“看,够够的哈。”
长久以往,柳镇上的人全都去了小吴的摊子上买鱼,鱼贩子也心生忌恨,想着怎么整小吴一把。
他们先是说小吴的鱼不好,是喂了激素,所以奔那么长的路他的鱼还活蹦乱跳的,可是人们不信,人们信小吴的鱼,更信小吴。拿小吴的鱼没办法,他们就开始说小吴。
“听说了吧,小吴的钱根本不是让人给偷了去,而是他不知道在广东染了啥脏东西,拿钱治病都花光咧。”
“不能吧,小吴那么老实个人,再说咧,人家在这里还有订了婚的媳妇咧。”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别看他在这里老实,去了广东,没人认识他,知不道野成啥样子咧,没看见回来的时候脸樵黄樵黄的跟生了病似的么。”
“是是是哈,小吴回来的时候的确模样是不好看。”
“我就说是吧,从广东回来啦,回来这不还是打鱼,不不不,人家是广东回来的了,不能叫打鱼的了,得叫鳊郎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是哇,得叫鳊郎了,得叫鳊郎了。”
之后的几个集,小吴发现自己摊子上的人越来越少了,可是鱼没事啊,鱼还好好的啊,还是那么皮实,还是活蹦乱跳的,小吴越想越想不明白。小吴急恼了,随便在街上揪出了个人就问“为啥不买我的鱼了,我的鱼活蹦乱跳的,我的鱼还没激素。”
“俺知道俺知道,你的鱼不脏,可是你的人脏了,鳊郎脏了,鱼自然也就脏了。”
小吴一下没寻思过什么事来,在摊子上挠头挠了一上午,鱼几乎都没卖出去,中午他便收摊子回家了。
回到家,小吴他娘看见他就拿着锅铲边哭边追着小吴打,“你个畜生,没出息的东西,人家姑娘家里都不让姑娘跟你了,你脏啊!你个不成器的东西!”
小吴按住他娘,他娘边哭边说事情的缘由,小吴也不傻,托人问了一下,那就知道是那帮孙子给他编的谎造的谣。下午小吴就去了集上找那几个孙子。
“你个畜生你说我啥了,我的钱就是被不知道哪个丧良心的给偷了,我在广东就是打工,睡得都是地下室和工地,你爷爷我啥也没干,更没去逛窑子碰脏东西!”
“哎呦,鳊郎啊,出息了哈,在广东回来说话都不一样了,哼,干没干啥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就是,我看你是不是病还没好,没还好回家买点金钱肉补补吧。”
众人哄笑。
小吴回头一瞥,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看得他脊梁上长了冰刺,一点一点往肉里钻。
小吴彻底愤怒了,鼻子里和嘴里出着粗气,低下头抄起鱼贩子刨鱼的刀就往鱼贩子身上捅,四五个鱼贩子,不知道小吴捅了几个人,只知道当时鱼都在一片红水里游,黑鳍格外扎眼。
后来警察和救护车都来了,救护车带走了鱼贩子,警察带走了小吴。
姑娘
姑娘嫁到了丰家庄,他本来是要嫁到八里屯的,可是他原先的男人捅了人进了局子,十年八载的出不来,他爸便给她嫁到了丰家庄。姑娘住在白石桥,丰家庄在东,八里屯在西,两个村子不算很远,但极少有来往,也给姑娘了个清静。
姑娘也有了自己的床,比他哥的更精致,和他爹当初应允的她一样,牡丹雕在床头板上,床柱上不仅有了鸳鸯,还盘着龙,床腿刻成了花瓶状,漂亮得很。姑娘每天早晨起来打扫卫生,给丈夫,给丈人丈母娘倒尿盆,然后烧水,做饭,给丈夫收拾去工地干活的东西,再喂猪喂鸡,再准备中午饭,下午就去地里薅草,回来再准备晚饭。
油盐酱醋的日子不多,姑娘正在在伙房里烧水,丈母娘就颠着小脚跑到门槛前叫“快回白石桥看看吧!你爹出事了!”姑娘撂下柴火,急急忙忙就去了白石桥,从远处她就看见一股黑烟,她也知道,他最不愿意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爹!爹!”姑娘跑到破破烂烂冒着黑烟的房子前撕心裂肺的喊。两行眼泪哗哗地往下淌。“你爹没事,你爹没事,你爹虽然手不好但脚还是灵便的,你爹早跑出来了。”姑娘听了松了一口气,就按那人的话急急忙忙跑到了经常和他爹下棋的韦大爷家里去,一推门就瞧见韦大爷拿着热毛巾给她爹擦脸,毛巾都擦的黑黢黢的。
“爹!你干啥了,吓死我啦!”姑娘的眼泪还是哗哗的往下淌。
“没干啥,没干啥,就是晚上想起八里屯那小子,直犯愁,那小子人也不坏,也老实,铁定不会干出那畜生事情来啊,都怪我,当时没听你的,净生气了,然后就越想越愁啊,就点了根烟,结果抽完了烟头没灭,就扔到地上,你知道,咱家啥都缺,就是不缺木头,然后房子就着了,我跑的快,要不然就能去陪你妈了。哎呀,我没事,好了好了,别哭了哈。”
“爹!”姑娘眼泪还是淌,略有责备的笑着喊了一句。
百里的芦苇荡和着早晨的光,一摇一摇的,亮亮的,格外漂亮。
不知道谁家的鸽子放了出来,在空中打了个回旋,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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