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逾期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放下手机的时候,丁一阳木讷地盯着办公桌对面的沙发。简直不敢相信,一向淡定自如的斯国恩居然在电话里那么着急。金额是4000万元——用来还今天就要到期的银行贷款!资金链这么紧张了?而且这4000万元,是说来就来的吗?丁一阳也顾不了那么多,把手机里能问的人都问了个遍,有这钱的人虽然有,但也不会一直放在活期里趴着啊,大部分都得第二天才能到位。
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在混沌的烟雾里,丁一阳想问刘博和杨柳,到底常恩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两人的电话一直占线。
约莫半个小时过去,手机终于响了,是杨柳回的。
丁一阳赶忙接通问到:“怎么了?资金这么紧张?”
电话那头杨柳都已经哽咽了,“嗯——刘博找的那家外地过桥资金方临时反水,现在全公司都很被动,集团的钱现在都被之前那几笔款的本金和利息给抽干了,我听斯董给你打了电话,你那边找到办法没有?”
“这么急能有什么办法,今天是最后一天?”丁一阳很无赖。
“嗯,银行那头的电话都打爆了,现在我们都在斯董办公室里的。”
“斯董呢?他没找其他人凑点?”丁一阳想到斯国恩毕竟在西城商圈里还是很有地位的,不至于这个时候了还拿不下面子去向朋友借吧?
没想到杨柳却说到:“能借的早借了!现在斯董从朋友们那里周转来的钱都快一个亿了。”
“什么?这么紧张!”丁一阳真的没预料到,之前不是说过缺口只包括银行贷款的正常周转吗?
杨柳电话哭出声来了,“之前所有的银行,我们每一家都提前确认过了,说斯董的贷款属于房地产流动资金转弯贷款,还了就续贷。可是哪知道,除了为数不多的几家规模小的银行,其他银行全都是还了就不放款了,而且在咱们还款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
“不可能吧,斯董和银行的关系不是挺好吗?”丁一阳可记得,常恩给每家银行的印象都不错。
杨柳带着哭腔继续说到:“有抵押率特别低、定价高的小银行确实给咱们续贷了,但是额度都是在他们的分行权限内,金额太小了根本解决不了咱们的问题。我们的自有资金早就用完了,现在全是外面的过桥资金在周转!一阳哥——想想办法吧,斯董真的压力很大,快不行了。”
这还是丁一阳第一次听到杨柳哭着求自己,北京那次出差,他已经确定了杨柳和斯国恩的关系。自然知道她现在心里急什么,可是自己又何尝希望常恩集团在这个节骨眼倒下呢?
“好的,你照顾好斯董,我们一起努力,我再找找人。”
挂了电话,丁一阳只能求助于一直深不见底的梅秋燕了。
“喂,忙吗?”
“当然忙啊,年末了,到处收账呢。”
“没在西城?”
“嗯,今天在广州。怎么了?有事吗?”梅秋燕在电话那头是真的关心。
都说打十通电话不如见一次面,但现在情况特殊,就算再重要的事,也只能电话里说了,“你那有4000万元吗?今天要。”
“这么急——我想想,有是有,但再快也得明天才能到账啊。怎么了?”梅秋燕听出来丁一阳确实有要紧的事,电话那头关切地问。
“哎,算了,明天就好办了。就今天要,那不打扰了。”丁一阳正想挂电话,却听到梅秋燕接着问到:“是常恩的事吗?”
“你——怎么知道?”
“哎,都闹得满城风雨了,三尚现在都是众矢之的,常恩会不受牵连吗?”梅秋燕顿了顿,却没继续往下说。
丁一阳这时候也没心情聊天,“嗯,没事,我们会想办法的,谢谢了。”
慌忙挂电话的时候,丁一阳好像听到梅秋燕在电话那头说什么“劝你这次别帮了,会——”但拿起手机想继续听的时候,那头已经挂了电话。
看来这次真的只有放弃了,既然常恩集团到现在的真实负债到底是多少自己都还不知道,又能怎么帮?难道像融金担保那样,害得又一个肖虎进来接盘?对了,融金担保那5000万元,照这情况不就是没法还了?那笔可是连一点抵押物都没有的纯信用过桥资金啊,虽然成本高,但现在这行情,又能从哪里找到这么方便好用的钱?丁一阳恨自己没有全程参与到常恩这次的融资过程中,也怪自己现在还没这个能力帮斯国恩,最后也没好意思给他回个电话,承认自己确实没有办法帮这个忙……
临近年末,为了过好年关,各家银行也都是集体出动,以团年的名义和各大企业聚餐喝酒,当然目的是为了能让自己占考核大头的存款指标更好看一些。尽管丁一阳担心斯国恩,现在全然没心情喝酒,但也必须陪着笑脸被徐力给不断安排,中午和晚上连续两顿大酒,让他没了思绪考虑上午发生那常恩的事,吉人自有天相吧,他安慰着自己,也麻木着自己,借着酒劲,一回家就沉沉地昏睡过去。
第二天又是一整天的忙碌,还没来得及和常恩集团的人联系,却接到了斯家豪的电话。“一阳哥,这两天我爸都没回家,段阿姨也收拾了东西说回趟老家,是不是公司出什么事了?”
虽然是双胞胎,斯家豪也就比斯家荣大那么一丁点儿,但两人比起来,斯家豪确实很有当哥哥的样子,斯家荣则是除了打游戏,什么都不闻不问的。
丁一阳把手上工作停了下来,“最近确实比较忙,没到常恩大厦去,他一直没回家吗?”
“没,他血压高,最近休息又不好,烟酒比以往都厉害,我们还是挺担心他。”
“好的,我去常恩大厦找找他吧,昨天才和他电话联系过,应该是最近应酬比较多吧,年底了。”丁一阳知道给斯家豪说多了也没用。
挂了电话后,他想到了刘博,“在吗?”
刘博电话那头好像在开会,挺小声,“在和银行见面呢,晚点给你回电话。”
和银行见面?不会最后还是逾期了吧!?随后他又发了短信问杨柳,却一直没见她回。
常恩这两天的事,折磨得丁一阳脾气失控,不管汪兰、李斌,还是江峰和云姝来给自己汇报工作,都像吃了炸药一样,总觉得大家什么都没做好。其实云姝自从上次三尚厂区里面的事发生后,对自己就特别地关心和在意,这让丁一阳看到了蒋依茜当时的影子,也挺害怕。所以在处理她的关系上,他特别小心,一切阳光化公开化吧。但今天居然当着江峰的面,因为工作上小事儿,把云姝批评哭了。
看他俩走出办公室,丁一阳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静静地盯着墙上时钟“嘀嗒”地走。
难道常恩集团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了?企业征信保证不逾期,可一直都是斯国恩的心理底线,也是常常被他挂在嘴边,在丁一阳和斯薇面前评论其他老板的重要标尺。如果真的不行了,自己帮斯国恩向肖虎借的5000万元怎么办呢?丁一阳发现自己后颈窝竟然积了一巴掌的冷汗。算了,还是别想了,斯国恩一定有办法的。
埋头处理着杂事,又到徐力办公室聊了一下最近对公条线的工作安排,刘博的电话终于来了。
“喂,一阳,有事吗?”刘博那头好像如释重负,显得比预料中轻松,
“昨天斯董找我,说有一笔4000万元没接上?”
“还有什么办法,展期呗。下周还有一个1000万元和一个2000万元,都准备展期了。”刘博的口气轻松,破罐子破摔,已经变得满不在乎。
丁一阳不知道说什么,“哦,这样啊,斯董呢?”
“他在办公室,最近银行的事也比较多,他也干脆哪都不去了,等着各家银行上门。”
“他最近都在办公室加班?”丁一阳想到了刚才斯家豪的电话。
刘博那头停了停,好像真在回忆。“反正这两天我走的时候,他都在。昨天倒是关着门,何律师也来了的。”
丁一阳愈加觉得奇怪了,“何律师?”
“哦,对,你应该没见过吧,咱们公司代理律所的合伙人,很厉害的,咱们常恩法律方面的事都是他在牵头处理。”
想到最近斯国恩可能面临的银行展期,甚至依法清偿,丁一阳也释然了。“哦,也对,最近可能法律上的事情多。”
“好啦,你也别担心了,银行那头比资金公司好打交道多了,毕竟利息低嘛,而且也不是自己的钱。反正最后征信也没能保住,要怪就怪当前严峻的经济大环境吧。我这边也会坚守好岗位的,其实常恩把这一段财务危机渡过了,要回过神再发力问题一点儿也不大,叶总那边还有不少工程在推进,会回款的。而且滨河小区那项目咱们是全资,捏在手里总能变现的。还有那么多抵押物……”
想来也是,毕竟抵押担保是足值了的,又有这么多应收款没回来,还有滨河小区地段这么好的项目,要渡过难关,缺的只是时间。挂了电话,丁一阳安慰着自己,常恩集团不过是在这轮经济周期中,千千万万陷入到流动性危机企业中的一员,勒紧裤腰带熬一熬,总就会过去的。融金担保那笔5000万元,要下周才到期,现在也说不准,空了去见见斯国恩,再和他商量怎么解决吧。斯国恩肯定现在挺难受,毕竟这是自己经商生涯里第一次让常恩集团逾期,什么时候有时间一定得到常恩大厦去看看他。
知易行难,丁一阳明明清楚斯国恩现在需要陪伴,也明明知道他就在办公室一个人抽烟,但自己却始终没再去一趟常恩大厦,哪怕晚上在南部新区应酬完,坐在车里从常恩大厦经过,看着顶楼上的灯光依然亮着。他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里到底是被哪种情感占领了,是希望能够全心全意帮助斯国恩趟过这桥下波涛汹涌的河,还是自己因为他,而让肖虎陷了5000万元进来而懊恼。他知道现在的常恩集团短期内只有像所有欠了债的债务人哪样,过低三下气的生活了,这才是斯国恩很难接受的吧,可又忍不住去生斯国恩的气,到底对自己隐瞒了多少,害自己也因此深陷其中。
回到岳父岳母家,斯薇正在喝斯国强煲的鸡汤。
“哦,一阳回来啦,最近辛苦,来,加点餐,喝碗鸡汤。”说着,斯国强到厨房里乘了一碗,端到丁一阳面前的时候,看到满满一碗的鸡肉。
丁一阳只好强撑着肚皮继续吃,听斯国强问到:“最近你们伯伯如何?他好久都没和我联系了,我怕他忙,也没给他打电话。”
“嗯,最近比较辛苦。”斯薇听丁一阳给自己说过常恩集团的现状,她也不想父亲担心太多,也怕他使一些不必要的力,“相信他会挺过来的。”
没想斯国强却叹了口气,“哎——我也不知道他这么辛苦干嘛,有意思吗?活得最轻松的就是段秋燕,相对轻松的就是常恩集团那帮没用的高管,然后养了公司一大帮闲人,自己累得要死,我是怕他那高血压,你们看那肚子,越来越大,脸却是越来越黑。”
“没事,爸,大伯他吉人自有天相,他对朋友这么忠义,到处口碑都好,肯定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的。”丁一阳喝着汤,安慰着斯国强。
“但愿吧,我这哥啊,辛苦了大半辈子,也没看他享多少福。”斯国强摇着头,往自己的卧室跺去。
丁一阳看着斯薇,“怎么?爸还这么担心大伯啊?”
“你不担心?我也很担心他好不好,现在都逾期了,传得满城风云。我给他电话,想关心他。他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完全思维就不在一个点上。”斯薇皱着眉头,红红的眼眶湿润了。
“好啦,别担心,今天我也给刘博通了电话,他们现在也不抵抗了,好好配合银行把接下来的展期做好。其他债务,能拖就拖吧。”丁一阳一直没有告诉斯薇自己在肖虎那里帮斯国恩融了5000万元的事。看了看她的肚子,一切以安胎为重。
“但愿能平安渡过吧,也不知道他之前经历过什么,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压力大。”
“好啦,别想多了,快休息吧。”
丁一阳记得,从这一天开始,他也失眠了。为了不打扰斯薇,他一个人,静悄悄地站在阳台上,看着西城的二环路高架上,凌晨深夜里星星点点的车灯。他无数次地祈祷,斯国恩这次能够渡过难关。
他记得,有一天深夜里,于恋给他来了电话。那时候他心思全在肖虎的5000万元上面。依稀记得她说——劝劝斯国强?劝?劝什么劝!难道劝他把三尚集团的不良资产也给解决了?自己都已经泥菩萨过河了。寥寥两句,丁一阳选择了无视,没好气地挂了电话。此刻,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无视,竟成了后面一系列事件的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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