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家,发现街头的酒坊大门紧闭,我握了握手中给非晚买回来的小点心,只好转身回了家。
一进家门,逮住我妈就问街头的酒坊为什么没开门。
我妈叹了口气,对我说,非晚,走了。我的心咯噔一下,眼泪马上蓄满了眼窝。
“怎么会,非晚身体一直很好啊。”
“中风,发现的晚了,没救过来。”
她的话仿佛还在我耳边响,东偶已逝,桑榆非晚,我的名字取自这里。
小时候我妈是不允许我独自去酒坊的,酒坊没有名字,就一个光秃秃的店,门口放半人高的大酒缸。那时我总能听见街坊邻居对她指指点点,捕风捉影的一些传闻被一些长舌妇拿着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的理由四处谣传。
那时候我还在想,都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非晚在我三岁那年搬来这里,不过那时候来的还有他的老公。我记忆中已经没有非晚老公的模样,可非晚一席长裙长发披肩的样子一直在我的脑海里。
非晚是个善解人意又漂亮的女人,小时候我爸常带着我去打酒,可非晚从不让人在她的酒坊中待很长时间,说是怕有流言蜚语,非晚的老公去世之后非晚脱去了长裙挽起了长发变成了和我妈没有什么两样的女人,可就算这样街坊四邻们也不放过她,对一个手无寸铁无依无靠的女人用最恶毒的言语攻击她。
酒和寡妇如同周星驰电影中豆腐与白小玉一样令人遐想。可遐想是瞎想并不是事实,可怕就可怕在有些人把遐想当做事实。
我上小学三年级那年,镇子上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非晚把镇子上的熊瞎子用斧子在胳膊上豁了一条大口子,血从非晚窗外一直嘀嗒到老中医那里。
我妈说熊瞎子晚上去敲非晚家的玻璃,非晚一把斧头扔出来,熊瞎子没躲过,胳膊挨了一下。熊瞎子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不敢声张,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半天,整个镇子人尽皆知。
从那时起我妈对非晚就开始改观了,最大的改变就是,允许我或者我爸一个人去那里帮忙打酒了。
我很喜欢非晚,非晚也很喜欢我,我每次去都会给我找一些小点心吃。一来二去我有时放学后都不回家,从非晚家写完作业再回去。
可那天我却被一道诗词难住了。
非晚,非晚东偶已逝的下一句是什么,就在嘴边可吭吭哧哧半天也没想起来。
“怎么,我倒看看是什么难住了我们的小聪明。”
非晚绕过来,看了看我手中的东偶已逝。
“非晚,不要你说,我知道的。”
“东偶已逝,下一句是桑榆非晚,我的名字就出自这里。”
从那以后我就养成了在酒坊写作业的习惯,要知道在那时候找一个懂点墨水的少之又少。酒馆就像是我第二个家,镇子上的女人们对非晚也越来越好,有时候还会带着非晚打几轮麻将。
非晚酒坊有两个半人高的大缸,门口放的是酒,院里一个放的是金鱼荷花,就像电影夜宴里的鱼缸那样。
非晚说那时东子送她的,东子是她的男人。
非晚很少会和我说东子的事情,但每次提起我都会记得很清楚,我妈也叮嘱我在酒坊不要乱说话。
非晚以前是富裕人家的女儿,因为是个女儿所以从小就不受宠,东子只是个小工人,她们相识过于美好,使得非晚在以后和东子在一起时无论穷困潦倒到什么地步,非晚都不曾离开他,离开酒坊。
其实故事套俗的很,非晚和东子是娃娃亲,七岁非晚就知道要嫁的那个人叫做东子。东子在十七岁那年从了军,是最后的那拨国民党,东子只有一个母亲和一个刚满月的妹妹。东子从军的那几年,东子的母亲因病去世,只剩下了一个小妹妹,自东子的父亲死后,非晚的爸爸怕非晚嫁过去会吃苦就千方百计的想断了这门亲事,非晚和家里闹掰把东子小妹抱回家。非晚的父亲也下不了狠心,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东子小妹开口第一句是妈妈,叫的非晚。非晚一个没忍住泪就这样落下来。
终于在小妹能清楚叫哥哥的时候,东子回来了,头上带着伤,九死一生。
就在东子想办亲事娶非晚回家时,非晚父亲站出来说,如果想娶我女儿,三天后你得拿出五十斤斤粮食。
那时候东子刚刚参军回来,哪里会有粮食,这明明就是不愿意将非晚嫁给东子。非晚也下定决心,如果三天后东子拿不出,就绝食和家中抗衡。
东子三天之后如约拿出了五十斤粮食,非晚就这样没有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和东子回了家。
非晚问他从哪里拿来的粮食,东子故作神秘的在非晚耳边说,我这三天挖了好多老鼠洞,把老鼠的余粮都用来娶你了。
1976年,河北唐山,非晚的家乡,死神睁开了眼,千千万万人遇难,所到之处残肢遍地满目疮痍。东子因为先抓起的是身旁有孕非晚,就只差了几秒,妹妹和东子就永远的阴阳两隔了。
非晚的父母和孩子也没能从死神手里逃脱。
东子说会把其他人对非晚的爱补回来。带着非晚离开了伤心地。
刚来到这个小镇时,非晚用尽了她父母所有的财产买下了这个地方来起了酒坊。而东子就在镇子上的小工厂打工。
东子最喜欢的是非晚泡的梅子酒,非晚总会找出最好的梅子,给东子泡一罐梅子酒。即使东子不在了,非晚也会泡好梅子酒整整齐齐的放在屋后。
来年春天非晚把梅子酒泡好的时候,上天又送了他们一个孩子。
东子很开心,专门去了镇子的集市上给非晚买东西,临走前东子对非晚说,晚晚,等我回来。
可这一行就是阴阳两隔。
集市上有马受了惊,在集市上横冲直撞,就这样撞上了东子。
消息传回来时,非晚正在院子里弄荷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被人告知一下失去了两个亲人。
东子还有孩子。
那段时间我不知她是怎么度过的。也从不去问,定是寻常人体会不了的苦痛,是寻常人不必经历的挣扎。
但她还是几十年年如一日的开着小酒坊。年年春到时泡一罐梅子酒,可她到最后也没等到心上人来尝上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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