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

知秋从药店回来的时候，天空又下起雨来了，无边丝雨像一张网一样密密地斜织着，让她原本焦灼的心又添了几分烦闷。

她决定把车子停在车棚后再步行回去，可是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空余的位子，只好把车子放到杂物间门口。

昏黄的路灯下，杂物间周遭的花草树木看起来暗影婆娑，风雨飘摇里，又添了几分阴森的恐怖。

知秋只想尽快离开这里，没留意到转角那间杂物间里有人，所以当她路过那里的时候，猛地看到黑漆漆的屋子里有个人影冒出来，着实吓了一跳。

对方倒是先开了口，“是阿秋啊？！”

“这老太太！”知秋压抑住心里的不满，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阿姨——搞卫生呢？房子租出去了？”

老太太锁好门，下了台阶，一步一步朝知秋走来，满头凌乱的卷发连同脸上的皱纹像菊花一样绽放，“今天有人来看房子，还价四百块一个月，我没租给她，我去年租的六百呢！”她压低了声音道。

“哦，今年行情是不怎么好！”知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打算转身离开，却听见老太太问她:“你那房子租出去了吧？”

她只好转过身来，“租出去了。”

“什么价？”

“也就一万多吧！”

“一万几？划到多少钱一个月？”面对老太太的步步逼问，知秋感到有些难堪。

这院子里的房子都是乱价，有租三万一年的，也有一万五一年的，全凭房东的运气和谈判技巧，当然，还要看房子的楼层和内部陈设。

“反正不到两万。”知秋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我真的不喜欢她！”知秋悄悄在心里对自己说，至于为什么不喜欢这位老太太，她却一时也说不上来。

2.

知秋是凭着一腔孤勇来到这个城市的，于她而言，阿远就是她的一切，阿远去哪里，她也要跟着他去哪里。

和阿远在一起八年之后，他们终于买下了这套房子，从此告别了颠沛流离地租房生涯。

当她还沉浸在刚搬进新房的喜悦的时候，却被院子里的一位阿姨泼了一瓢冷水。

“你这房子买贵了，你要是事先打听一下就知道不用这么多钱的，贵了十多万呢！”

知秋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她说:“你对门住的是个苦命的女人，她老公是给单位上的领导开车的，前些年出车祸死了，她把房子租出去了，带着孩子回乡下去住，靠着单位上的补助和那点房租把几个孩子拉扯大，真是不容易呢！”

知秋的心情顿时像是坐过山车，忽上忽下。

不过她什么也没和阿远说，房款已经付了，一切都成了定局，告诉他只会徒增烦恼。想想对面的邻居吧，人家多不容易啊！

知秋这样安慰着自己，同时也对邻居充满了同情和好奇。

两年后，邻居老太太终于要搬过来了。

震耳欲聋的装修声持续了两个多月之后，刺鼻的油漆味很快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期间还经历了两次大泡水，屋子里的水从门缝里冒出来，流得到处都是。

据说，楼下的墙壁都泡烂了，天花板都在滴水。

楼下的住户找了老太太几次之后，慢慢升级成激烈地争吵，后来，居委会的工作人员上门来劝解。

据说，他们后来还报了警，说要打官司……

这期间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曲折，知秋毫不知情，但几个月来的轰鸣声和令人头晕作呕的油漆味，还有各种吵闹声，实在是把她和家人折磨得够呛。

所以，当老太太搬进来的时候，知秋对她的同情和好奇早已消失怠尽。

3.

老太太搬过来的第二日，知秋发现家里的门铃坏了，贴在房门两边的对联也被弄烂了，就连房门周围的墙漆都被他们搬东西时撞得面目全非。

她鼓起勇气敲了对方的门，想跟老太太说一下，没想到对方却以为她是来参观新房的。

“你看，我请的专业的装修公司装的，花了十二万呢！家具都是买的红木的，进口的，你看，都是高档货……还有这床，都是订做，买都买不到！”老太太驼着背，双手背在身后，说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扬起，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

知秋打量着她的屋子，心想这老太太真是个好面子的人，屋里的家具明明都是请工人现做的，却说是买的。

这也说明她手上没什么钱，知秋转念又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门铃的事就算了。

然而，令知秋意外的是，这才只是开始，烦恼一件件跟着来了。

起初，每天早上五点半，知秋都能听见一阵刺耳的“叮铃铃”的声音，像是电话铃声，又像是闹钟的声音。

紧接着，是“啪啪啪”地击掌声。

一连几天之后，知秋才想明白那是老太太早上起床的闹钟声和锻炼时的击掌声。

“这老太太！”知秋在心里叹道，起个床还要搞那么大阵仗。

又过了几天，老太太家来客人，客人拍门拍了半天，又转过来拍知秋的门，“妹子，我放点东西在你这里，等对门的回来，你告诉她一声。”

“哦，好。”知秋接过这位客人手里的袋子看了一下，是两条活蹦乱跳的鲫鱼。

等到老太太回来，知秋把鱼送过去，“那是我妹妹。”老太太说。

“哦。”为这两条鱼，我可折腾得够呛，她却连句谢谢都没有，知秋心想。

又过了几天，老太太的妹妹又送来一袋衣服，同上次一样寄放在知秋家里。

……

几次三番，知秋有些烦了，后来干脆就装作不在家的样子，不给她开门。

那天下午，知秋出去买东西，对面的邻居也开门出来了，“我妹妹今天来给我送东西，你怎么不给她开门呢？害她又跑了一趟！”

老太太正说着，她妹妹也在她身后探出头来看向知秋。

“这老太太！”知秋被她这么直白地责备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是她们不讲道理，却搞得像是我对不起她样的，知秋有些生气，却又觉得自己好像也不对，举手之劳的事不愿帮忙。

4.

楼下的邻居也挺烦恼的。

据说，老太太每隔几天就要给阳台上的花草们浇粪。

当邻居愤愤不平地向知秋抱怨这件事的时候，知秋简直惊呆了——难怪她阳台上的花草长得那么好，原来是浇的大粪啊！

这确实刷新了知秋的认知。

问题是，浇给花草的大粪，会滴滴嗒嗒地滴到楼下那户人家的窗台上，风一飘，整个屋子里都是臭烘烘的。

于是，每隔几天，楼下的邻居就会上来找老太太理论，最初是客气的请求，然后是责骂，放狠话，对骂……

老太太在屋子里大声嚷着:“你们这些当官的，只会欺负我们这些老百姓……还想打人啊，我让你打……”

几次三番，知秋有些烦了，楼下的邻居也烦了，他们很快搬走了。

这下老太太更得意了！走起路来像一只螃蟹，张牙舞爪的样子，偏偏还走得飞快。

知秋每每看见她，都会绕道而行，然而老太太却没意识到这一点。

楼上有个大姐搬家，她说原先的两个床头柜还是新的，想送给知秋，知秋收下了。工人刚把床头柜送过来，老太太就来敲门，她说她家里正差一个床头柜……

知秋家里来个人，老太太就会打开门，站在她家门口偷听他们说话……

老太太还喜欢大清早地站在楼下很大声和路过的人说话:

“我有个女儿嫁到香港，孙女在香港读书……”

“你到一村那边买过菜没有？我今天买了十斤豆角才八块钱，八毛钱一斤。”

……

5.

阿远打听到附近有套房子要卖，正好手上有点钱，就买下来了。

知秋很喜欢原先的这套房子，因为房子里承载了她和阿远的许多美好的回忆。可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她却不得不搬走。

搬到新的房子里，知秋就很少见到老太太了，只有下雨的时候车子没地方停放，她才会过来原来的房子这边。

一晃六年过去了，老太太还是那么老，还是那么神采飞扬地模样，还是喜欢身着一身花衣，背着一个背包，戴一副墨镜，像是随时都要外地旅行似的。而她走路的样子，依旧像极了一只螃蟹，张牙舞爪，却走得飞快。

“这老太太！”知秋回头看了老太太一眼，忍不住笑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