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而篇第七」15
【原文】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
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
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出曰:“夫子不为也。”
【译文】
冉有问子贡说:“老师会辅佐卫国的国君吗?”子贡说:“好吧,我去问问。”
子贡去问孔子:“伯夷、叔齐是什么样的人呢?”孔子说:“是古时的贤人啊。”
子贡又问:“(伯夷叔齐因为让国而放弃了执政的机会),他们会不会后悔?”孔子说:“他们求仁而得仁,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子贡出来对冉有说:“老师不会辅佐卫君。”
【注释】
“冉有、子贡”,皆孔子高徒,冉有长于政事,子贡长于言语。前文中已有介绍。
“夫子”,孔门弟子对孔子的称呼。后用以称呼学者或老师。
“为”,助也。故译作“辅佐”。
“卫君”,此处应指卫出公。卫出公,姬姓,名辄,卫灵公之孙。
“诺”,应也。答应的说法。缓应曰诺,疾应曰唯。
“伯夷,叔齐”,在“公冶长篇”第二十三章中已有介绍。二人以让国闻名。
“怨”,此处指后悔、责怪、埋怨。
【评析】
公元前496年,卫灵公的太子蒯聩欲杀卫灵公的夫人南子,结果事情败露,最后不得不投奔专权晋国的大夫赵简子。
公元前493年春,卫灵公想要立自己的小儿子公子郢为太子。这个公子郢要么是太过精明,不想趟卫国权斗的浑水;要么是太守规矩,不肯违“嫡长子继承制”之礼。抑或太有德行,不恋权位。总之,公子郢对于父亲的提议坚辞不受。同年夏,卫灵公去世。灵公夫人仍想让公子郢承灵公之意即位,但公子郢死活不肯接手卫国君位这个烫手山芋,就让太子蒯聩之子公子辄即了位,是为卫出公。同年六月,赵简子送太子蒯聩回卫国接位,但被卫人发兵击退。这就是“卫君”父子争国的来历。
公元前489年,周游列国中的孔子由楚返卫。此后五年直到回归鲁国,孔子一直都在卫国居住。孔子的部分弟子很可能就是在这段时间开始在卫国出仕的。比如子贡曾为卫相,子路为卫大夫孔悝的家宰等。
公元前484年,齐师伐鲁。时任季康子家宰的孔子弟子冉有率鲁师出战获胜,并趁机说服季康子同意迎请已周游列国十四年的孔子返回鲁国。冉有携重礼前往卫国迎请孔子,但却不清楚老师有没有留在卫国辅佐卫君的打算,于是就问子贡:“夫子为卫君乎?”子贡也不敢确定老师心意如何,就答应替冉有去问孔子。
子贡由卫出公的父子争国,联想到伯夷叔齐的兄弟让国,心里有了主意。于是就去问孔子:“伯夷叔齐是何等样人?”孔子说:“那是古时的贤人啊”。
伯夷、叔齐是商末孤竹君的两位王子,相传孤竹君遗命立三子叔齐为君。叔齐不肯违背长幼之道,坚持让位给长兄伯夷;而伯夷也不肯违背父亲遗命,坚辞君位不受。两人相持不下,竟然相继去国,放弃执政机会。“他们会不会因此后悔?”子贡接着发问。
伯夷顺乎亲而成其孝,叔齐恭其兄而成其悌,“他们求仁而得仁,有什么可后悔的呢?”孔子答道。子贡闻说,心下了然。出来后便对冉有说:“老师不会辅佐卫君。”冉有这才放心去劝说老师,终于请得孔子回归鲁国。
子曰:“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可见,儒家出仕是为行道求仁,而非为荣华富贵。若求仁而不可得,则宁肯不仕。孔子在卫国前后生活多年,从卫灵公时代的公卿争权,到卫出公时代的父子争国,孔子对牵涉其中的卫国政治人物可谓了如指掌。孔子深知“卫君”并非能行道之君,在卫国“求仁”必不可“得仁”,自然也就不会辅佐卫君了。
孔子归国四年之后的公元前480年,太子蒯聩的姐姐、卫出公的亲姑姑伯姬胁迫她的儿子——卫国大夫孔悝杀掉卫出公,立蒯聩为卫君,是为卫后庄公。卫出公闻讯出逃,而身为孔悝家宰的子路则因阻止蒯聩政变而被其砍成肉泥。孔子闻讯,异常难过。吃饭时见到肉酱就将其盖上,不忍食用。
蒯聩即位后,抱怨诸大夫以前不迎立自己,欲尽诛大臣。群臣几欲作乱,蒯聩才不得不罢手。蒯聩在位仅三年,即被赵简子出兵赶跑。之后卫国政坛动荡不断,年余之间,卫国君位便已三度易手,经蒯聩的堂弟和弟弟二人后,重又回到了卫出公的手中。而七年之后,卫国贵族联合工匠暴动,卫出公便又再次出逃。后虽由越、鲁、宋三国出兵护送返卫,但终因卫国大夫的坚守而不得入城。卫出公最终死于越国。其父子之无道,由此可见。
有学者认为,孔子不助卫君是因为“父子争国,恶行也”。若以此而论,则君臣争国亦属恶行。然而孔子却在《周易·革卦·彖传》中说:“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汤武革命虽是君臣相争,但其目的却并非是为了争夺权力,而是为了解民于倒悬。其使用武力,亦属迫不得已。可见,判断相争之善恶,其关键既不在争,也不在与何人争,而在于因何而争。若为求仁,则为善,尽可“当仁不让于师”;若为求利,则为恶,此所以“夫子不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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