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李清照的戏曲作品并不少见,京剧、昆曲、越剧、黄梅戏等剧种都有演绎,舞台剧有之,电视艺术片也有,用影视手法拍摄的介于舞台和实景之间的作品亦有。
李清照画像然而,我所接触到的作品,论惊艳、惊叹,观后令人热血沸腾,大有拍手称快之冲动的,对不起,还没有。
这并不是说这些作品不好,而是要创作好李清照太难,因为她的才情太高、人格太独立、气质太出众,是一个被仰望的对象,突然要把她拉回人间,要用普罗大众所熟悉的喜怒哀乐去描摹一个神一样的存在,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要说相对喜欢,李维康老师主演的京剧《李清照》倒是不错,但创作有些年头,已绝迹舞台,想一睹“芳容”,恐怕难了。
京剧《李清照》 李维康饰李清照这部作品,若与金字塔尖的经典作品相比,我最多也只会用“以故事性见长”去概括、评价,通常说这句话,其实表示不赖,尤其在故事性方面做得很好,脉络清晰、人物饱满、针线绵密,能做到这样,作品就不会差,即便还缺少一些闪光点。
看过几个不同版本的《李清照》,最“来电”的还是这个,由于同题材作品中,真正出彩的并不多,突然觉得这个作品十分难能可贵。
【故事推进,系于一人】
该版《李清照》,故事的“泉眼”乃在于张汝舟对李清照求而不得,便暗中使坏,策划出一个个阴谋,将李清照与她的家人逼入悲凉的境地。
张汝舟画像李格非(清照之父)、赵挺之(清照公爹)陷于政治风波,被罢官、流放;归来堂被盗匪洗劫;赵明诚上任途中遭劫,被诬陷入狱乃至中计死于狱中,一连串的事故和李清照在此中的遭遇、感受是故事发展的主线,而根本推动力量和操控者乃是张汝舟。
由主线出发,反映出宋室南渡前后官场的腐败——以蔡京为首的奸臣总揽朝政,诸如张汝舟之类的小人迎逢、巴结,甚至卖国求荣以求私利;以韩世忠、梁红玉等主战派为核心的爱国志士报国无门,眼睁睁看着山河凋零而扼腕无力;保守战乱之苦的人民群众颠沛流离、妻离子散,全国上下哀声遍野。也就从根本上揭露出宋朝灭亡的原因。
蔡京画像由此,剧作就不限于讲个人的悲欢离合,而有了更深层次的意义,使得主题更宏大、深刻。
这里又与张汝舟的活动密切相关,甚至可以说很大一部分都由他生出,他陷害忠良、谄媚权臣、勾结金邦、视人命如草芥。从某种意义上说,故事虽然以李清照为第一主人公,然核心人物却是张汝舟,没有这个小人交构其间,牵扯出复杂、曲折的故事,单从正面讲述李清照,定然会无趣得多。
这是该作品不同于其他同题材作品的地方,也是大胆的创举。
由张汝舟这一核心人物串联起所有情节,就显得逻辑清晰、叙事紧凑,将时间压缩,看似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切,其实贯穿了李清照的大半辈子,但观众并未觉得有跳跃感和拼凑感,人物的情感转变也就合情合理、顺理成章。
同样讲述李清照一生的,南京越剧团的版本截取其不同时期的生活、情感片段以拼凑成她的一生,从少年演到老年,时间跨越感就强烈和明显得多。
越剧《李清照》 杨凤英饰李清照 殷瑞芬饰赵明诚 越剧《李清照》 陶琪饰李清照由于承载的内容量大,人物心动和思想转变缺乏强有力的支撑,尤其末尾李清照由自暴自弃转而发愤图强,带有理想主义的色彩,对于观众的感染力还不够。
【虚构故事,自成一格】
写历史(人物)的作品,总容易扯到历史真实和艺术虚构之间的关系上去。讲真,我对诸如此类的问题其实并无太大兴趣,觉得就作品论作品要轻松有趣地多,刨根问底就扫了兴致。然而面对历史题材作品,又避不开此,理顺两者关系可以让我们以更理性的态度去看待一个作品。
京剧《李清照》 李维康饰李清照要理清李清照故事中的虚与实,其实很困难。虽然我们通过诗词作品或其他材料,粗略知道李清照大致的生活轨迹(这一点,在讲她词作的文章中有涉及),但这些粗糙的事实背后,具体发生过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点,与朱淑真相比,其实并不好到哪里。
假以粗线条去架构故事则显得空洞无感情,就必须发挥想象,补充细节,使故事鲜活起来。
虚构的方式主要有:丰富和渲染历史事实,如蔡京的专权,归来堂内夫妻间的都茶;
根据故事趣味性和逻辑性发展需要“无中生有”,如第一场中的赋诗定亲,李清照与梁红玉等爱国志士扯上关系,最后在孤苦无依之境遇见崇拜自己的小女孩;
或由诗词作品中描写的情节加以戏剧化编排,如李清照“蹴罢秋千”后“见客入来”,写她与赵明诚的初见,用“卖花担上”买来的鲜花写他们的夫妻之情;
又有完全抛开历史真实于不顾的“歪曲事实”,如张汝舟毒死赵明诚之事,实属子虚乌有。
京剧《李清照》 李维康饰李清照 耿其昌饰赵明诚当然,张汝舟这个人物也是被丑化的一个,着实很委屈。
这是个小人物,不仅指他为人并不光明磊落而言,亦指他在历史上的地位。我敢说,若没有他与李清照的婚姻风波,他就如同大多数人一样,沉寂于历史长河中,被人遗忘。
他的“成名”是牢牢与李清照捆绑在一起的,不管他愿不愿意。而李清照不惧牢狱之灾定要将张汝舟上告,原因在于她发现这是个卑鄙小人,如何卑鄙,却是个未知。剧作索性就此自由发挥,什么坏事都往张汝舟身上载,张汝舟也就成了个彻头彻尾,还有据可依、有案可查的真小人。但张汝舟身上的事情,虚构的成分大于事实。
越剧《李清照》陈菊芳饰张汝舟可以说,只有剧作者大胆放开历史真实对其的束缚,才能创作出一个能够自圆其说、令人信服,并且还不赖的故事,这或许比挖空心思去“还原历史”要有趣地多。
尽管虚构的成分很多,但剧作并不因此被人诟病“荒唐不羁”,或者李清照不是“这一个”。
这是因为,剧作家牢牢把握了历史真实的基石,所有故事都离不开这一基点;坚持把人物性格作为行动的出发点,有理有节,譬如在张汝舟毒害赵明诚这件事上,按张汝舟奸邪、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是完全做得出来的,也就有了可信度;当然,很重要的一点,抓住李清照性格的核心:独立的人格、博大的胸襟、高尚的情怀和不屈的气节,不管情节再如何变化,李清照的基本形象已经固定。
京剧《李清照》 李维康饰李清照【诗词入剧,贴切自然】
将李清照的诗词作品化入剧作,是同类题材作品的一个普遍现象,没办法,李清照的作品,尤其是词作太棒,不尽其用显得说不过去。但论音乐、剧情等方面与剧作的和谐度,这部作品较为出色。
·音乐方面
众所周知,词最初都是用来唱的,词牌是音乐和文学上的一种规范,曲调、字数等都有相应的规定,句子通常为长短句。
将李清照的词作移植到京剧中,首先要解决词牌与板腔体两种音乐格式上的矛盾问题。
词由字数不同的长短句构成,而板腔体的基本结构单位是字数相同的上下对句,也就是说,直接用京剧的板式去演唱词组,是不行的。那怎么办呢?
作曲用两种方式解决该问题。
第一种方式是原词化入剧中的,用其他音乐形式去谱曲
如昆曲曲牌,第一场中的《如梦令》即是此例;如民间小调,最后一场的《声声慢》即是。这样做并不算“叛逆”,因为京剧也好,其他剧种、甚至所有艺术种类都需要,并且应该有海纳百川的胸襟,去吸收其他艺术的长处来发展自己;其次,京剧唱昆曲曲牌和其他民间音乐,有其传统。索性抛开京剧音乐而另辟蹊径,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第二种方式是基于原意,用京剧唱词的规律进行改写
改完后的唱词,既符合京剧演唱要求,又保留了原作的神韵,可谓一举两得。只是在经典面前,人常怀敬畏之心,敢于拿它开刀的人少之又少。
·剧情方面
将李清照词中所体现出来的情节进行渲染,构成剧中故事段落,是本剧的一大亮点。
开篇用《点绛唇.蹴罢秋千》写李清照与赵明诚的初见,其他作品也有写过,该剧的高明之处在于,不仅写到两人见面则止,还有失扇拾扇还扇的情节,李清照借致谢向赵明诚透露玄机:自己喜爱青梅而厌牡丹,这为赵明诚在接下来的赋诗定亲中胜出起了决定性作用,其实也是李清照的“芳心暗托”了。
而最精彩的并不是此,而是第二场中以《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衍化出来的情景。
李清照买了一朵鲜花,插在头上,美美地打扮好自己,等着丈夫过来称赞。赵一见妻子,果然注意到了头上的鲜花,连声称赞花真美。李清照就恼了,一把拔下花丢给赵明诚,既然你说花美,就给你好好欣赏吧。
其实,赵明诚哪里是赞花,嘴里说着花,眼睛却一直瞅着妻子,几次三番,不过都是以花喻人。看到老婆大人真动了怒,才赔上笑脸,“花美还需要人来衬”,鲜花要配了美人才好看,离了人,也就平平了。
李清照这才转怒为笑。简简单单一首词,这么处理,不但直观生动,更写尽了小夫妻之间的恩爱,有情而后才觉得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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