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喜欢颜之推这个名字,或许因为另一个更为久远的名字:介之推。《颜氏家训》与《朱氏家训》齐名,可以视为古人齐家名著。很遗憾,活了大半辈子才得以一读。好在我辈闲散之人,一贯爱读书而不求甚解,更不奢望修齐治平,不过读来玩玩,养眼,打发时间,消磨光阴而已。
对颜之推论妯娌关系特感兴趣。一个大老爷们何以关心这个?在颜先生那里,是为了苦心孤诣、不遗余力地维护大家庭的和睦美满,在我这边,是因为父亲一辈兄弟七、八个,妯娌一大堆,常常此起彼伏,矛盾百出,从小就见多了妯娌关系之难缠,这一阅读算是印证一下我童年的体察和观感吧。看看颜之推怎么说的:
“娣姒者,多争之地也。使骨肉居之,亦不若各归四海,感霜露而相思,伫日月之相望也。况以行路之人,处多争之地,能无间者鲜矣。所以然者,以其当公务而执私情,处重责而怀薄义也。若能恕己而行,换子而抚,则此患不生矣。”
译成白话大意如下:
妯娌之间,纠纷最多。即使是亲姐妹成为妯娌,也不如住的距离远一点,好感受霜露而相思,等待日子来相会。何况本如走在路上的陌生人,却处在多纠纷之地,能做到不生嫌隙的实在太少了。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办的是大家庭的公事,却都要顾自己的私利,担子虽重却少讲道义。如果能使自己宽恕原谅对方,把对方的孩子像自己的那样爱抚,那这类灾祸就不会发生了。
我们都知道,中国传统家庭最难相处的关系有二,一、婆媳,二、妯娌,都跟女性有关。难怪孔夫子也只得感慨: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颜之推先生的描述和分析都很到位,先说远香近臭的道理,再说公私不分的症结。与我幼年的观察和感受略同。
用现代观念来看,大家庭套小家庭,也就是产权不明晰,使用权限模糊,导致各家各户的利益难以找到一个恰当的边界。要不分家,继续维持大家庭貌合神离的存在,就得积极倡导“忍气家不败”家庭大法,并祭出大家长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威不可。但这就像我们的国有企业、国有单位,名义上是国有的,却不加限制、不加制衡地赋予经营管理者以生杀宰割之权力,仅仅寄希望于个人道德素质,徇私贪腐自是不免。
当然,我们不可能要求崇尚四世同堂、五世同堂的古人按崇尚个性主义的我们现在的小家庭观念来理解以及操作。我们再看看颜先生对此有何高见,他的建议是:“若能恕己而行,换子而抚,则此患不生矣。”很明显,他的知识结构不能让他从大家庭的外在规则上着眼思考,而是诉诸于内,——每个人的内心——意思是换位思考、将心比心,所以他只能假设为“若能”如此如此,“则此患不生矣”。
敝人孤陋寡闻,不知道几千年来有没有儒家同志(还不说妯娌们)真正做到“恕己而行,换子而抚”的?我看,根本就是善良而不切实际的书呆子愿望罢了。舔犊之情——自己的犊——乃人之本能本性,不用教育不用学习,是人都会,而舔别人的犊,那不是本性,那是需要长时间学习培养加训练的,而且还不一定做得到。如今幼儿教育多专业呀,仅仅作为一个职业,都还不能保证幼教老师的职业道德呢。
这让我想起儿时的一段幼稚好玩的心思。听了老师大讲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非常自豪啊,骄傲啊,那硬是不得了的无比豪迈啊。爱国嘛,不来点自豪,怎么说得上爱国呢。我就想,我们十几亿人口啊,一人献出一分钱就是好多好多钱钱啊,可以修多少工厂,买多少枪炮,解放多少受苦受难的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啊。哈哈,成人后把这个念头摆出来与朋友们分享,嘿,没想到做这个傻梦的并不只我一个,大有人在哟。历史不能且不容假设,现实又怎么可以建立在假想之上。
颜先生的思维模式自然属于儒家修齐治平一脉,每一步都建立在善良的假设之上,完全没有想到在这一步步修炼之中,走火入魔的机率太高了,成功的概率几乎为零。背离常识,经不起实证的想法,与巫术何异?
在铁幕体制钳制之下,国人这种违背常识的思维还基本没变,无论是修身齐家的,还是治国平天下的,大抵还在儒家以德治国、忠孝传家的圈子里打转,转累了就玩点道家的清虚无为,无为之后渐乱,又来点商鞅的严刑峻法,再接着玩外儒内法的把戏,于是一治一乱接一乱一治恶性循环……不得不说,这也是近些年所谓“国学”盛行的一个重要原因。
作为一种文化,国学固然值得研究和部分继承,再也不能像文革时期那样搞“破四旧”了!“破坏一个旧世界”,真的就能“建设一个新世界”吗?过往历史告诉我们,不可能。但我们破绽百出的国学,必须经过现代学术的批判与辨析,以实事求是的科学研究的态度,采取鲁迅先生的拿来主义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而不是借助体制的庇护和纵容,把国字号当盾牌横冲直撞、不容置喙……
放下独尊,文化才是旧的好;善待众生,制度还是新的好。
网友评论
舔犊之情而只得易子而教,黄金棍子打人家孩子的屁股心里舒坦,打自家娃儿就下不去手,看来儒家还是学过心理学的。
读老师文章,收获颇丰,再次感激!
🙏
景邺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