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古论今】荤面素底
我出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乡村,能填饱肚子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那时的孩子如我,最喜欢走人户,――去亲戚家作客――虽不能像大人那样坐到正席上去,也可以吃个饱饭,打打牙祭。我第一次有幸上桌,记不清在何时何处了,但永远忘不了的,是那些荤面素底的菜肴。
首先端上桌来的,照例是一盘小山似的凉拌菜,一片挨一片的半肥半瘦的肉,看得我直咽口水,这么多啊!随着一阵尊卑有序、礼让客气的“请、请、请”,坐上席的两位老人家各自拈去一片,就露出小山下不堪入目的绿豆牙来了。我慌忙一数,还剩六片,加上已经入口的两片,一共八片,一人一片,岂能多吃多占?
当时,我太失望了!听大人们快乐客气地“请请请”,满以为能够大吃一顿,一饱口福,哪知道原来如此,根本没有饕餮饱餐的可能。接下来端上桌的烧白呀、粉蒸肉呀、肉片汤呀,一律荤面素底,一律一人一片。
那样一个极度贫困的计划经济时代,肉食、布料,乃至盐巴、火柴,匮乏得只有那么一点点,不计划行吗?不彬彬有礼地“请请请”行吗?如今想想,让一个馋嘴孩子从快乐高兴到失望沮丧的荤面素底,便是那个表面上亩产上万斤,实际上吃不饱肚子的年代绝好的象征。“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呀,流的是什么水?口水啊!
【谈古论今】荤面素底
我现在应该说已经解决了温饱,正在向传说中的小康生活努力,也不乏机会随同事朋友到郊外的农家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但是,从情感上说,对荤面素底的农家菜肴样式,仍然没有多少好感。
没去寺庙进过餐,只是听说和尚厨师手艺不错。他们严格遵循不杀生、戒荤腥的规矩,仅用豆腐冬瓜之类的素材,就能做出色香味俱佳的美食来,而且美其名曰“宫爆鸡丁”“红烧鲢鱼”“夫妻肺片”什么的。荤名冠素菜是为了迎合世俗招徕游客,还是因为和尚大人们六根不净尘缘未了,还是二者皆而有之?不得而知。但我觉得挺有意味儿。明知道是千篇一律的豆腐冬瓜,足以让嘴巴里淡出十只鸟来,看在荤名面上,就兴致勃勃地动筷了。过屠门而大嚼,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皆是不伤大雅的是非真假,何必较真呢。是的,从来不打诳语的出家人值得尊敬,偶尔诳语一下的出家人更可爱可亲。
寺庙里的荤名素实,不就像办公室里男女派对么?说荤段子,开黄色玩笑,打情骂俏,情是虚情,俏是真俏,相互间打点嘴巴牙祭,凭空解馋,虽说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却也俗气得有滋有味儿。——写到这儿,不知怎么搞的,我又想起童年的荤面素底,对那些业余的乡村厨师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说到荤段子,想起一种类似于脑筋急转弯的谜语,有趣,值得一提。
“两个人面对面,脱了衣服干,就为一条缝,累得流大汗”,这简练直白的谜语,不就是一幅云雨风流图么?错,错!谜底是什么?拉锯呀,色鬼!
“一个东西五寸长,一头有毛一头光,干干净净捅进去,抽出来后流白浆”,这该是做爱的真实而生动的写照了吧?错错错!谜底是什么?猜不出来?刷牙嘛,弱智啊!
这种谜语荤面素底,故意把你往常态的一面引,结果却出人意料,细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此类游戏文字古已有之,《雪涛阁外集》里就不少,有这样一则:“我的肚皮压着你的肚皮,我的肚肠放在你的肚里。”谜底当然不是性交,是昔日乡村磨面的磨子。更让人想入非非,而且尴尬无比的是《挂枝儿·咏部》里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文字,比如有一则咏牙刷:“牙刷儿,身材短,刚刚五六寸。穿一领香喷喷绿背心,光溜溜好一个下半身。专与那唇齿相交也,每日里擦一阵儿爽快得很。”
【谈古论今】荤面素底
别人预先申明了,写的是用牙刷刷牙的,你偏偏脸红心跳、情不自禁,非要往房事、床事、床脚事上想,怪谁呢?怪自个儿饱暖思淫欲,老想着那一档子“允许做,不许说”的事儿,都怪你正襟危坐、道貌岸然,是个素面荤底的假君子。
但话又说回来,圣人有言“食色性也”,“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无论社会如何发展,科技如何进步,吃喝拉撒的基本人性总还是老样子,不可压抑,不可怠慢,吃饱喝好,调情做爱,毕竟是普天之下芸芸众生活着的依据。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进步是不可避免的。如果说身陷贫困之中、无力自拔的社会主义大锅饭,是不由自主、听候分配和安排的时代,那么,解决了温饱之后,时代就该挺着圆鼓鼓的肚子进入资源争抢、自主选择、以人为本了。倘若你一直念念不忘那个道路以目,只能山呼万岁换得一点残羹剩饭的年代,并为之青春无悔,大唱颂歌,那我建议你最好移民朝鲜。——但是,也许,你临别一拐弯,去了美国喽,正如素面荤底的司马南先生……但千万激动不得,小心资本主义的电梯门夹了你社会主义的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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