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白页同学
父亲是位老实巴交的农民，为了养家，他来到大城市讨生活，一转眼就是二十多年。父亲做过操作工、当过电工、干过送货员、也进过建筑队，然而这些并未让他发家致富。
在进城打工的最初一段岁月，父亲待在大城市的偏远农村，自己搭灶做饭，偶尔捡到瓶瓶罐罐都当作宝贝摆在住处。在城市里，父亲睡过桥洞、挨过饿。后来，听人家说蹬三轮比较挣钱，父亲便凑了几百块钱买了第一辆三轮车，在服装城开始干起拉客载货的生意。这一干便是十几年。
蹬三轮的生意的确不错，换季的时候一天能挣好几百，这也是父亲执拗要蹬三轮的动力。母亲起初反对，她总是不放心父亲，觉得父亲不长心，蹬三轮要眼疾手快，整天在马路上跑来跑去，母亲是害怕父亲出事故。但是母亲毕竟拗不过父亲，她知道父亲是倔脾气、死心眼，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父亲不喜欢受人管束，他受不了别人的揶揄、更看不惯别人的指手划脚，每每和上头红脸吵起来，所以许多工作父亲都干不长。蹬三轮是自由的，丝毫不受人约束，没人管没人问，你一天干多少活全凭自己的主意。父亲对蹬三轮喜欢极了，他经常说这辈子就一直蹬三轮，要把儿子上大学、娶媳妇的钱攒足挣够，还要在家盖大房子。父亲对他的三轮生意充满了美好盘算。
父亲蹬三轮觉得自由，他人自然也觉得是好活，于是服装城的三轮队伍不断膨胀，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挣钱的也少了许多。经常为了一单生意争得面红耳赤，甚至秋后不惜大打出手。父亲因此打了不吵架，年轻的时候还可以，不怎么吃亏，但是人总有衰老的时候。这些年，父亲还是改不了他的脾气，说不了几句就动起手来，每每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最严重的一次是被年轻人打破头，缝了很多针，在家养了许多日子，医生说会有脑震荡的风险，把母亲吓得魂不着身，而父亲自己却还不以为然。母亲终于放心不下，我考学来到大城市之后，母亲便带着弟弟也搬到了大城市。母亲说她要看紧父亲，已经是五十来岁的人了，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有一次，父亲蹬三轮时不下心侧翻了，整个人被压在车子下面，幸好只是磕破了皮。父亲回家时像个孩子一般叙述自己的惊险经历，我实在不放心，一遍遍说，“爸，你以后骑车可一定要注意了，这多危险啊！多危险啊”。我和母亲因此整天为父亲提心吊胆，不知不觉竟患上电话恐惧症，每次看到母亲的来电，心里便七上八下，祈祷着可别又出什么事情。“你爸的手指头卸货时被挤了，现在缝了好多针，缺掉一块肉”、“你爸被抓起来了，每天叮嘱他要小心再小心，可就是不听”……接到这样的电话，又怎么能不忐忑不安呢？
父亲不服老，可是这些年他却开始自言自语，身体真的不如年轻时候了。蹬三轮的需要给客人卸货送货，通常都是一两百斤的大包裹，父亲说十几年前这些包裹自己毫无费劲便能扛到十层八层的，可是现在老觉得使不上劲，走几步就觉得喘不过气，难道真的老了吗？在岁月的无情摧残下，父亲的面容越来越老迈了，头上也爬上不少白发，父亲的确是老了。
货物重，父亲感到越来越蹬不动三轮了。好几年前，父亲便在三轮车上安装了马达，这省了他不少力气。我和母亲反倒越来越不想让父亲再蹬三轮了，他不再是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母亲跟父亲说，你去跟着孩他舅当门卫吧，每天风吹不着雨打不到的，再不用警惕便衣警察，况且工资也不低。父亲却不肯，他喜欢他的三轮，每天挣活钱、时间灵活、能顾家。现在弟弟也在大城市里上小学了，每天需要父亲车接车送，这样一来，父亲再也不肯干其他定岗的活了。
父亲说，三轮车上有他美好的家庭。我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暑假在餐厅里兼职，下班时已经晚上十点多，父亲就瞪着三轮载着母亲、弟弟来接我回家。父亲说不管多苦多累，只有一家人在一起，不求大富大贵，平平安安就好了。后来我恋爱了，父亲的三轮车上又多了一份子。周末时，父亲载着一家四口兜风，逛城市的夜景，车速很快，晚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难得体会城市的清凉。原来，三轮车上的城市别有视角。
而今，父亲依旧瞪着他的三轮，母亲在家看着盖房子。父亲说，我已经把你供出来了，但还有小你十几岁的弟弟，我还得把他供到成家立业。
听着这些话，脸颊边淌满了泪……耳边似乎响起父亲蹬车时咯吱咯吱的声音来，是啊，三轮车会磨损，父亲也会日渐衰老，但是父爱随光阴永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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