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乡村记

作者: 托尔师太 | 来源:发表于2021-12-11 21:35 被阅读0次

    1

    在某一个时代某一些地方,总有一些人仗着自己年轻便胡作非为,以为全天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而当生活给予我们一记一记的重锤之后,依然保持激情和斗志的那些人,便成为传奇被讲述。我们的主人公刘洪就是这样的。如今他已经50多岁了,除了岁月在他的额头上刻下的两道皱纹,还有右脸上那一条弯月形的疤痕更加令人瞩目。

    那时老刘还叫刘洪,还是刘家村一个普普通通的20出头的男青年,长得精精神神的,梦想着有一天考上大学永远地离开这个小村子。刘洪的父亲刘贵仁,一个本本分分的农民,听到儿子要考大学,气地一个劲地用烟杆子敲树干:“大学有那么好考吗?全乡的人加一起也出不了一两个大学生。你哥哥姐姐孩子都能帮我放牛了,你能好好给我娶个老婆踏踏实实地吗?”刘洪并不理会,他说:“等我考了大学,还缺漂亮老婆么?”刘伯瞪大了眼睛,大口抽着他那不离手的旱烟。

    在读书方面,刘洪确实十分的勤奋,不过在他的两个哥哥看来,他简直就不配在家里上桌吃饭。作为一个农民,从天蒙蒙亮开始到中央电视台的天气预报结束,这一天里需要完成的任务包含但不限于如下几项:去田野割猪草喂猪、去山上割鱼草喂鱼、给水稻施肥或者喷农药、给农田除杂草、在田埂上种黄豆、给辣椒苗浇水……当他的哥哥姐姐们埋头做着这一切时,刘洪居然安安静静地坐在学校教室里读书!大哥刘勇是一个谦和的人,并不是不支持他考大学,只是,家里的农活也不能耽误呀。二哥刘胜说得很明白,现在大家伙就是在养一个吃闲饭的,不要说考不考得上,就算考上了,能有我们什么事?只有大姐刘菲支持他念书,她说,希望你好好用功,不要像我一样什么也不懂就知道种田带孩子。对于刘洪来说,上大学是他的信仰,不论别人说什么,他不会丝毫动摇。

    他的同学王三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虽然知道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但是三胖常常旷课迟到,所以学习成绩一塌糊涂。每当天蒙蒙亮刘洪在山坡上背英语单词的时候,三胖在做什么呢?在山坡上割猪草、砍柴火。刘洪一直劝他要多花点时间在功课上,三胖总是摇头苦笑。

    “朋友,我恐怕要退学了。”有一天,三胖跟刘洪说。

    “明年就高考了,再坚持一年就好了啊。”刘洪并不奇怪,但还是想劝一劝。

    “实在是没办法,你也知道……我妈一个人太辛苦。反正我读书也不行,我就帮我妈干活养家。”

    刘洪没有再说什么,三胖家里的情况他很清楚。王三胖的父亲在他十来岁的时候不知所踪,留下两个孩子跟着他们的母亲。三胖家极少和村里人走近,外人只知道他们家没有男人,因而对三胖一家十分的轻视。好在三胖的母亲有点能耐,苦苦支撑到现在。三胖有个姐姐在县城年师专,明年就可以毕业了。

    第二年,刘洪没有如愿考上大学。并不是因为他学习成绩不够好,而是那一年,刘洪他爷爷的弟弟,也就是他二爷爷,一个五十多岁的倔强的瘦老头,因为一件小事得罪了刘洪的校长。事情是这样的,刘洪二爷爷在学校食堂当厨子,我们权且叫他刘二爷。那年头厨子是个美差,就算全乡的人都挨饿,厨子也饿不着。别人见了他,得尊一声“二爷”,刘二爷一般以“嗯”回应,在他心里当得起这个“爷”。那天二爷刚从食堂出来,好巧不巧校长和几个老师迎面走过。二爷见了校长,欠欠身恭恭敬敬地跟校长打了声招呼:“吃了?牛校长~”二爷等着牛校长回应,没想到校长就那么走过去了,头也不抬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二爷。倒是几个老师,见了二爷,礼节性地点点头。出于一种强烈的自尊心,二爷说出了一句十分冒犯的话。正是因为这句话,我们的主人公刘洪,永久地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他说:

    “校长了不起么?”

    这句话虽不响亮,但是清晰地被校长听到了,身边的老师也听到了。校长转过身回过头,抬起他那黝黑并且光亮的头颅,说:“校长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开掉个把厨子是没什么问题的。”于是刘二爷便丢了这份羡煞旁人的工作,连带的,刘洪作为二爷的侄孙子,也丢掉了当年高考的报名机会。牛校长对这个处理十分的满意,在一次工作会议上牛校长提到这件事,他说:“我们现在的教育工作真是难做,有些家长真是难搞得很!对这种不讲理的家长就不要讲什么情面嘛!”

    刘洪的班主任姓康,学校的处罚就是通过他转达给刘洪的。刘洪眼见这两年的努力就要付诸东流,哪能任由学校摆布。他问康老师应该怎么办,康老师说,眼下办法也不是没有,只要你二爷爷去给牛校长道个歉,事情还是好说。刘洪在心里掂量了片刻,他知道怎么做了。

    他没有回去请爷爷来道歉,而是去了校长办公室,他那天弄出了大动静。全校学生都围在教务处,就连食堂的打饭的阿姨,也不能错过这样的好戏,一个一个跟被卡着脖子的鸡一样伸长了脑袋往里探。只见刘洪从书包里拿出他所有的考试卷子,气势汹汹拍在校长办公桌。牛校长见到他,险些吓出哆嗦。

    “你……你想干什么?”

    “牛校长,您看看我成绩,门门课都是全年级前几名,我肯定能考上大学。为什么您不让我报名,我也好为校争光?”

    “刘同学,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是规定。”

    “那您告诉我是哪条规定?我好仔细研究研究。”刘洪身长伟岸,一只手支棱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按着他的斜挎书包。

    “大学招生名额有限,在全国每年的录取率不到1%,因此能考上大学的,不仅文化成绩拔尖,思想品德也必须优良。你的爷爷……具体我就不说了,总之你们家是不具备上大学的标准的!”

    刘洪大喊一声,“老师您教教我,什么是上大学的标准?嗯?”话音刚落,刘洪一个拳头狠狠砸在牛校长办公桌。那木头桌子用了很多年,薄得跟鸡蛋壳似的,赤拉一声桌子捅了个透明窟窿。牛校长吓的脸上惨白:“真……真的是造反了!”

    不久以后,牛校长便以“扰乱教学秩序,危害公共安全”的罪名将刘洪开除了,这样我们的主人公彻底告别了校园。消息不日便传回刘家村。刘洪的父亲刘贵仁得知以后,依旧抽着他的旱烟,缓缓吐出一句:“也好。”大哥一听弟弟再也考不了大学,对他爸爸说:“这样弟弟终于能安安分分跟着您老人家种田了。”二哥颇有些幸灾乐祸,没有发表任何言论,只是那天二哥带着他老婆孩子,去乡里吃了一碗馄炖。只有大姐替弟弟可惜,看着刘洪垂头丧气,像一个吃了败仗的残兵,骂了一句:“去他奶奶的!”

    此刻我们的二爷正在修他那荒废了十几年的牛棚。看到刘洪拉着脑袋,二爷心里十分不痛快。

    “那校长不是什么东西,要我道歉,门都没有。可怜我的孙儿,无缘无故受到牵连,我对不起你啊。”二爷长叹一声,都怪自己这张多事的嘴。

    “爷爷,您做得对!考大学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以后肯定比大学生还出息。”刘洪又昂起他的胸膛,傲然挺立。远山或明或暗,一条河从村头流过,河水又宽又深,静静地流过。他想,生活就跟这条河一样,弯弯曲曲又不动声色。

    2

    眼下正是四五月份,离退学事件已过去半月有余。半个月来,刘洪躲在家里,具体来说是躲在他的房间的床上。只有在晚上10点以后,他才顶着一颗蓬松的头,去厨房找点吃的。他从未想过考不上大学,从未想过一辈子将要与土地为伴。现在,他该花点时间去想一想了。他的父亲刘贵仁,这个结果十分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没有说出什么大道理,只是这半个月来没有让刘洪干一点活,哪怕是喂猪这样的小事。

    当刘洪咬了几口白米饭回到房间,此刻刘贵仁正咬着烟袋坐在厅子里等着他经过。“明天开始,跟我去田里吧。今年的水稻长得好,粒粒饱满。”刘洪迟疑了片刻,应了一声,嗯。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到来,他不需再作过多的思考或者谈判了,作为农民,种田是他的本分。虽然这件事在父子心里都琢磨过千百遍,但父子之间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一切都是安静的。刘洪回到房里,把桌上一摞书收拾整齐,用木箱将它们放好。他把每一张纸每一本书都叠平放好,然后隆重地将盖子合上,仿佛这里盛放的是他一世的珍宝。他把箱子推进床底,从今往后好好跟着父亲做一个称职的农民。

    农民的生活并非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样的闲适,而是伴随劳累、冲突,以及欠收带来的饥饿。村里人可以为了一坨牛屎短兵相接,也可以为了一桶粪水拳脚相加。小时候刘洪他二哥刘胜偷了邻居家的枣子,结果邻居站在自家家门口对着马路骂了三天三夜。大姐刘菲从十来岁就开始给全家六口人做饭洗衣,书读到五年级,她的父亲刘贵仁就不再供她念书了,理由也是十分的无可辩驳:“女孩子迟早要嫁人,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刘菲便早早地开始了她的职业生涯。因为自己念书不多,她十分羡慕读书的人,所以刘洪读书考大学,刘菲是十分的支持。大姐掌握了厨房便有了一份特权——按喜好分配饭菜。虽说大多数情况下,大姐都是十分的公平公正,只在少数时候——比如弟弟们打架了——才会有所偏袒,以示自己的立场。大哥刘勇好像和谁都玩得好,又好像和谁都不亲。身为刘家长子,刘勇需要扮演的不仅仅是儿子这样的角色,还需要扮演一部分父亲的角色:照顾弟弟妹妹。说是说照顾,充其量也就是弟弟们打架的时候把刘胜和刘洪拉开,或者将两个弟弟暴打一顿,或者将打架之事告知父母,让父亲刘贵仁将两个弟弟暴打一顿。而当遇到别家的孩子被欺负时,刘家四姐弟方才空前的团结,一举将来犯之敌败于某田埂下或者某山坡上。

    他们便是这样长大的。如今刘菲已经嫁人了,姐夫是个养鱼的,生了个女儿叫陈香,现年5岁,长的水灵灵的十分惹人喜爱,成天跟在她爸爸屁股后面。刘勇娶了隔壁村的李小花,夫妻俩连生了两个女儿,两夫妻小心翼翼地过着,生怕得罪什么歹人似的。刘胜我们已经知道了,有个儿子叫刘铁柱,刚会走路,调皮捣蛋得很。刘胜这个老婆来头可不小,是县里马会计的女儿,名字叫马春莲。这一大家子扰扰攘攘到今时今日,就像一辆满载杂货的大板车,只要路上有个小坑,就会引起车内一阵颠簸,其上的杂货就玲玲朗朗地响个不停。

    眼下几兄妹个个都成家立业,唯独刘洪还是个单身汉,刘贵仁想给儿子说门亲。一日,刘贵仁和刘洪在田里劳动,刘贵仁便说某某村某某人有个女儿,今年刚刚18岁,人不错,读了挺多书,你去见见。刘洪不想见,说一辈子干农活,娶了老婆生了孩子还是干农活,没意思。刘贵仁破口大骂,你个屁东西,读了几天书就看不起农民了?刘洪不敢出声,低着头闷声一茬一茬地割稻子。

    刘洪说不找老婆那是假话,如果想女人,他第一个想到的是王三胖的姐姐王敏芝。我们已经知道,王家对村里人来说是一个比较神秘的存在。而刘洪因为与三胖同学得以了解这个家庭。敏芝生得聪慧,长得很白,像荷塘里的莲花白里透红,这在农村是十分少见的。天天在田间地头劳动的女人个个健硕得能扛起一头半大的猪,她们肩膀又宽又粗,手臂上黑黝黝的一两块肌肉若隐若现。年少时的刘洪常常跟着敏芝三胖满山乱串,从这个山头爬到另一个山头,几人在山里大喊大叫,虽然饿着肚子,捡几个野果子充饥也感到十分的快乐。敏芝读书也好,她妈妈非常坚决要敏芝多读书。初中毕业以后,敏芝上了师范专科。师专这几年敏芝鲜少回家,刘洪对敏芝的思念却与日俱增。高考失败后,他将这份从少年时期就萌生的感情埋藏心底。

    刘贵仁见刘洪不做声,便好言相劝,问他心里是不是有人啦?刘洪说:“没有人,你说的那个人我会去见见。”刘洪在计算敏芝回家的日期,可是敏芝却久久没有回家。又过了几月,经不住父亲的催促,刘洪去见了父亲说的这个女孩——一个名字叫陈芳芳的十九岁少女。也许刘洪真的准备好了彻底融入这片土地里了吧。

    3

    相亲很顺利,陈芳芳对这个带着书卷气的壮硕的男人十分中意。她没有说一句话,躲在门背后偷偷观察着。刘洪声音洪亮,说话时喉结有节奏地上下移动,他还说出一些她听不懂的话,什么“婚姻自由”,“男女平等”。总之陈芳芳激动极了。总算谈完了,陈家父亲对刘洪也十分满意,想留他吃晚饭,刘洪推脱家里有事拒绝了。陈家父亲便让陈芳芳出门送一下。路不宽,尚能容两人并排行走,两人一前一后这么走着。陈芳芳越送越远,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路上归家的黄牛多了起来。刘洪便说天就要黑了,你快回去吧。陈芳芳说还早哩,毫无转返的迹象。

    两人僵持站在路中间,这时一头牛不知受到什么惊吓,快速向他们冲了过来,刘洪大惊,一把拉住陈芳芳的手往路边躲闪。陈芳芳啊地一声,整个身子扑在了刘洪的身上。等陈芳芳回过神来,又羞又恼,扇了刘洪一个轻轻的耳光后,飞快地逃回了家里。刘洪并未看上陈芳芳,他在照着敏芝的模子看人,不论从哪方面,陈芳芳都不及。怎么能这样看人呢,可是刘洪还不能明白就算是一粒尘埃、一滴水蒸气也有它的价值这个道理。

    媒婆前来询问刘家的想法,刘贵仁照实说了。陈芳芳得知以后伤心难忍,心想这个男人如此无情,那天为何还要拉我的手。想到这里,陈芳芳做了一个可怕的决定,她要把刘洪搞臭!她哭着对媒婆说:“那天我送刘洪回家,就在路上,他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抱我!刘洪是个流氓!路过的王阿伯可以作证……”她说得声情并茂,句句属实,只是丝毫不提黄牛撞人的事。媒婆信以为真,就去找王阿伯对质,王阿伯老眼昏花,支支吾吾,说:“我是看到刘贵仁的儿子抱着陈家那个女娃子,我就看了一眼……”媒婆骂道:“你个老眼昏花的,看清楚了再说!”气鼓鼓地回到陈芳芳家。媒婆对陈芳芳说:“这个媒我也不保啦,没想到刘家人是这样的流氓!以后也不给他们做媒啦!”于是刘洪耍流氓揩油的事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有好事者添油加醋大肆渲染,人们对这类新闻总是不厌其烦。一时间纷纷扰扰,村民们对这个读过很多书的年轻人指指点点,有的摇头叹息有的愤怒不已,年长的说,“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没读书的人说,“书读得多,肚子里坏水就多。”年轻的人说,“王八蛋,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流言如此可畏,刘贵仁也竟相信自己的儿子干了流氓之事,气得一个劲的抽烟。

    陈芳芳的目的达到了,刘洪却也也不能就此甘休。在一个月亮高悬的夜晚,刘洪看着那轮明月,仿佛看到了一个笑脸,好像在嘲笑自己:“可怜虫,被一个女娃子摆了。”那女的这么可恶,明明是我救了她,却恩将仇报污蔑我。他的世界开始有了一点点变化,“既然大家都说我是流氓,我就做一个人们口中的流氓,岂不是名副其实?”他找到陈芳芳,没等刘洪开口,陈芳芳就说:“我喜欢你。”刘洪被这突如其来单刀直入的表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你不喜欢我,我就让你身败名裂!”

    如何面对这个胆大妄为的陈芳芳,刘洪不知如何面对。说不喜欢吧,对方如此真诚而直接的表达确实让人心动。说喜欢吧,如此心狠手辣的表达方式他也无法接受。

    “怎么样,那你现在喜欢我了吗?”

    “我不喜欢……”刘洪喊道。刘洪话音刚落,陈芳芳用一双粗壮的手,将刘洪的头摁在自己的胸脯上。刘洪整个脸被她一双硕大的乳房包裹着,顿时眼前一片漆黑,连气也喘不上来。刘洪彻底地被陈芳芳打败了,严格来说是被陈芳芳的身体打败了。不管他的本意如何,那晚他们在野地里尽情地开采对方。此刻一轮明月高悬中天,夏夜的风燥热难当,夹着水汽升腾,汗水一滴滴往下滚落。野鸭子无声无息潜入了水底,青蛙“呱呱呱”一声比一声叫得欢腾。

    现在刘洪再也没有理由拒绝陈芳芳了。刘洪跟他爸说,去陈家提亲吧。刘贵仁先是一愣,哪个陈家?过了一会才明白,噢霍霍,是陈芳芳家吧。刘贵仁高兴地合不拢嘴,没想到陈家弄了一出苦肉计,便立刻着手张罗。就在这时,王三胖出现了。

    “村里人的话别往心里去啊。以后你有什么打算?”三胖问。三胖还不知道后面的事,只知道刘洪被全村人骂了。

    “走一步是一步吧。”刘洪说。

    “有件事……本来不应该在这时候找你,我姐……出事了。”

    “什么?怎么不早说!你姐姐怎么了?”

    “我姐已经半年没有回家了。这学期过后就要参加工作,我和我妈以为她太忙所以才不回家。直到上个月,我妈担心,叫我去县城她学校问,才知道我姐已经离开学校。问我姐的去处,学校的回复是分配到邻乡的一所中学教书。我和我妈去这所中学问了,根本没有王敏芝这个人。我们报了警,警察说让我们回去等消息。现在过去十天了,还没有消息。”

    “立刻找人!”

    4

    茫茫人海,找人谈何容易。

    现在是八月份,学校已经放暑假了,鲜少有同学还留在学校。刘洪他们挨个问认不认识王敏芝,得到的回答都是不认识。刘洪找到敏芝的班主任,班主任说最后一次见敏芝是在6月30号,发毕业证书那天。那天一切都很正常,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异常。按照学校的安排,这一届的毕业生将在7月6号,统一离开学生宿舍,按照分配去各单位报到。根据三胖的了解,敏芝并未去分配的单位报到。刘洪去学生宿舍管理处询问,发现敏芝的东西并没有在7月6号整理好带离宿舍,而是任由清洁员随意清理干净了。清洁工的说法是她们不知道以为这些东西都是不要的了,现在敏芝的东西早已处理掉根本无法找回。刘洪气得踹起一脚踢在清洁工的身旁的墙上。

    那么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敏芝是在6月30日到7月6日这段时间内出事的。刘洪他们在敏芝宿舍里仔细探查看看能否发现一些线索,令人遗憾的是,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信息。他们只好到县城的各大汽车站、火车站询问在这段时间内是否有敏芝乘坐过的班次,得到的答复又是否定的。

    “难道敏芝还在城里?”刘洪想。眼见天就黑了,一无所获的一群人骑着单车回到了村子。

    第二天他们又去县城找人,如此几天过去了,依然毫无头绪。开始刘家人全家出动帮忙找人,慢慢只剩下刘洪、三胖和三胖的母亲依旧每天往返于县城和刘家村。陈芳芳找到刘洪,问他,你打算找多久?刘洪抬头看了看天,没有回答。

    “我给你三个月,三个月后,不管找没找到都得回到我身边!”陈芳芳下了通牒,“要不然,我打断你的腿!”刘洪知道对方是个狠角色,说不定真会打断他的腿。可是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见了呢,这事不弄清楚,他如何安生过日子?虽说与王家非亲非故,但是和三胖这么多年的情义,以及自己对敏芝的情感,刘洪无法置之不理。

    他们誓要把敏芝找回来。三胖的母亲将农地里的活计安排妥当,临行前,三胖的母亲烧了三支香插在门口,保佑敏芝平安。三胖的母亲叫李梅,是当年下乡的知青,李梅在下乡时认识三胖的父亲,之后三胖的父亲回到了城里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而李梅则留在了村里照顾三个孩子。李梅让三胖找人把敏芝的照片画了下来,画了十几张,张贴在县城各个交通要道。李梅唱过黄梅戏,会拉手风琴,为了挣钱,他们便在县城的广场上卖艺唱歌。在卖艺的同时,广发宣传单。人们对这群衣服上沾着泥土,却唱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人感到十分好奇,纷纷围过来驻足观看。很快,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一个名字叫敏芝的师专女生失踪了。

    过了几天,有个十几岁的男孩告诉他们曾经看到过照片上的女孩。三人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连忙问在哪什么时候看到的。男孩说在7月初,城南的路上,他见到一个女孩和照片上的敏芝很像,她跟着一个男的上了一辆面包车,那男的戴着墨镜穿着喇叭裤,看着不是什么好人。三人听闻神色大变,恐怕敏芝是凶多吉少。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也在旁边听,中年男人说:“没准是被拐了,我听说南方沿海很多人做这种勾当,把一些年轻漂亮有文化的女孩子捉去当歌女。”李梅愤怒地啐了一口中年男人:“放你娘的屁!”刘洪心下凄然,他们沿着城南路一路走一路问,终于确定敏芝是被一辆灰色面包车装走了,方向是南方。

    城南这条路连着国道,一直向南就到了闽粤赣的边界,向左是福建,向右是广东。三人断定,广州的可能性最大。三人如果要找人,必须沿着这条路一直南下,直到他们从没有见过的大都市——广州。也不知是谁下的决心,他们面面相觑,竟然想要去广州找人。对于两个从小到大活动轨迹不会超过10公里的年轻人来说,广州遥远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也许跨过这个山头就到了,也许顺着梅江河一路南下就到了,也可能还没进入广东省,他们三人就饿死在路上了。就算到了广州,如果敏芝根本就不在广州呢?

    “陈芳芳那个疯子可能真的会打断我的腿。”刘洪心想。他并不害怕被打断腿,他害怕的是被陈芳芳拴在土地里。在潜意识里,他依然对这片土地怀有敌意,他不想屈服。他想起了书上写的改革开放和经济特区,书里描写了他梦寐以求的生活——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空气里都是机车柴油的味道。他要南下。

    三个月转瞬即逝,眼下已是隆冬时节。刘洪三人回到村庄,他们准备开春就出发。刚进家门,刘贵仁抽着烟,黑着脸挡在门口。

    “你回来干什么?”

    刘母见到儿子终于回家了,连忙把她丈夫拉到一边,招呼儿子进门。刘洪刚落座,突然一群人拿着棍棒抢了进来。

    5

    “刘洪,出来吧。”带头的那个满脸凶相,刘洪知道是陈芳芳叫的人。天色将晚,气温降到了零度以下,十几条身影笼罩在暮色之中。

    “陈家姑娘叫我带个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说吧,怎么还?”那凶脸说。

    “也没什么可以还的,回去告诉她,我对不起她。”刘洪说完,随手拿起一把菜刀,把自己左手小拇指斩下一节。刘洪忍着剧痛,将一截小手指扔给凶脸。凶脸见刘洪如此狠辣,便捡起那节小指拿布包好带着众人离去了。

    陈芳芳自那天夏夜之后,一直在等刘洪。听说刘洪弃她而去,去找了他的青梅竹马王敏芝,一边暗自生气,另一边也为这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感到自豪。她找人只是过去吓吓刘洪,她好有个台阶下,没想到刘洪并不懂她的用心。她见了那节小拇指,流了一晚上的眼泪。

    刘洪断指的事自然地又在村里传开了,村民们个个兴高采烈,“流氓终于付出了血的代价!”

    第二年一开春,刘洪、三胖、李梅一起,踏上了茫茫寻人路。对李梅来说,她要寻的不仅是女儿,她只是逃离现在的残破生活;而对刘洪来说,他要寻找的,是对城市的向往。当他们走出山村,走在一条弯弯曲曲通往大山更深处的水泥路,他们内心涌起一股壮士出征的豪迈,仿佛眼前就是敏芝的身影,就是南方都市的灯红酒绿。

    但是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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