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挞馃这一项,向来我只认我母亲一家。其实很少有机会对比别家,偶有机会,不是觉得馅料调味不当,就是火候不到家。倘若硬要我说少了什么滋味,谁好谁坏,却也难讲。
挞馃,又叫盘缠馃,于绩溪人来说,应当是记忆里的味道。古语有云: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数不清的绩溪人途经徽杭古道,三天,二十个挞馃,吃完,杭州城也就到了。至于归期,只是难说。
每次回家,母亲不停样地要给我吃回来。二月半的水馅包、清明的清明馃、端午的粽子,至于点心、红烧肉、炒米粉自然不在话下。以上这些吃多了总是要腻的,只有挞馃不是,菜馅之多,我猜想是无所不包的。
母亲说给我包香椿馅的,说我没吃过,我说怎么会,她说是,新鲜香椿。
香椿,春季上市,清明前后,取香椿嫩梢,青绿色,未见红,滚水焯过,冷冻。取用时解冻,快刀切丁,五花肉切丁煸热出油,少顷,混合翻匀加入调料,油香四溢,香椿亦保留了其鲜嫩多汁。低筋粉加水,醒过面团,母亲用手抓了,揪出一块,如婴儿拳头般大小,用擀馃锤擀成手掌大的面皮,包了馅,包包子一样捏出褶子,又擀平了,放入煎锅两面煎,直至金黄。
更多的时候,把香椿整根用盐腌了,太阳下晒干,有另一种更独特的香气,可以保存很久。用的时候,温水泡开,切碎了,做法与新鲜香椿类似。
香椿的香气在三次加工里被完全释放,我说好香,有点像韭菜煎饺的味道,母亲说,不会。我问她该怎么形容这种气息,她略微思考,笑着说“沁人心脾”,我说不对,这是用来形容花的。母亲就笑着说不知道,要是刚摘下来就吃会更香,但是上学没办法,想着我爱吃,也没有吃过新鲜的,就早买了备着。我故意凑近了闻,沁人心脾就沁人心脾吧。
我喜欢用刀切开,从正中间,一刀两半,用装香烟的硬纸壳包了,从切口处下嘴,先是满嘴鲜香,逐渐沉溺于馅料的口感,五花肉吸满了汤汁,香椿的纤维丰富,也不恼,嚼不动了就一口吞下,下一口了。最后才发觉,面皮也有讲究,饼的中间薄,边缘厚,有点像新疆烤馕的味道。母亲说,这样不容易破,又好熟。
表弟就喜欢用筷子,掀了最上面一层皮,先吃皮,再吃菜,再吃皮,说这样皮脆脆的,菜一大口,有味道。我想起小时候,我也爱这样吃,吃菜的时候,都洒到盘子外面,父亲就凶我。现在那个青瓷盘子缺了几个角,垫在父亲最爱的兰花花盆下面。父亲以前最爱吃酸笋腌菜的挞馃,现在不了,吃豇豆,吃南瓜,吃茄子,新鲜菜的健康,好消化。
父亲生气的时候,会说“我一个挞馃挞死你”,小时候不懂,大概是因为铁铲铲了挞馃翻面,拍在铁锅上就是“啪”的一声,很像打巴掌。母亲说,不怕,冬天过年的时候,母亲就问爷爷奶奶借了火熥(我们这边的一种小型火盆,有把手,加炭火,用手提着),做几个纯肉的或是生面酱的挞馃,放在上面烤得油光透亮,父子两吃了,就不生气了。
父亲有时候也开玩笑,说现在吃一餐挞馃是沾了我的光。母亲现在不轻易做了,前两年经常头昏,视力也下降。体检了,医生说没见过变形成这样的颈椎,脑供血不足,血压也高。父亲撤了母亲坐了二十年的小板凳(母亲总是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另有几张高板凳撑着,支了张面板,坐姿不好,头总弯着),早餐店是不能开了,母亲现在坐得高高的,面板架在家里的餐桌上,舀面的碗是原来的,缺了好大一个口,擀面的擀馃锤也是原来的,磨掉了漆,旧的大铁锅破了底,赶着淘宝打折,母亲买了新的电饼铛,面板上的菜色也多了,父亲说她就爱搞这种花样。
前一段,电商兴起的时候,母亲有点心动了,百姓药房边上那个老板娘开了网店,就卖挞馃,真空包装,取了个名字叫“海上月”,月销800哩!还是你爸给做的报道!后来盘算了人工费,机器费觉得可行。
父亲不同意,不考虑考虑你那个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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