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毕业那年,六月的骄阳肆无忌惮的洒下来。同学们排列组合似的合影留念,我坐在树荫下的花坛边,看着不远处的他和准市状元谈笑风生,我很认真的想了一下,今生今世,我们应该会把对彼此的偏见带到坟墓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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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的高中班主任。见他第一面的时候,是高一报到那天。我尽量克制自己不要以貌取人,但是在见到他时,他嘴角如泉涌的唾液还是深深的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以至于他说的可有可无的注意事项,我一项都没有注意。
我从偏远的乡镇中学以全镇第一的成绩考到这所全市最好的高中,小地方形成的谨小慎微,让我习惯性的在陌生的地方格外的不习惯,这种不习惯很快演变成对家的思念以及对学校的厌恶。我以为这种厌恶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退,实际上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转移。
由于家庭原因,我写了贫困助学金申请书,惴惴不安地揣在口袋里两天,折痕都磨烂了。直到他最后在班级里催促,我才去办公室唯唯诺诺地找他。他喝着茶,眼睛没抬,说了句,放那儿吧。后来,我才意识到这样的情形,三年要经历三次。
几天后,为了进行形而下的军训活动而统计校服尺码,这是我第一次穿统一的校服,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期待。半个月后,军训开始的前一天,一个个不太熟悉的名字不断被叫到,同学们陆续拿到了红白相间活力四射的校服。分发校服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拿了一套校服过来,稍显随意的递给我接着对我说,校服订错了,你先穿这个吧。我拿到手里,位于衣服脖颈处175的尺码不小心露了出来。
回到寝室,室友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校服,身高160-的我,像个小偷似的把校服藏在柜子里,随后借故躲在卫生间迟迟不愿意出来。听着外面的声响渐渐消失,我小心翼翼的把卫生间的门拉出一条缝,慢慢探出身子,悄悄走出卫生间。从柜子里把校服拿出来,刚把校服的一只袖子穿上,就放弃了试穿裤子的想法。
晚上,我克制着委屈尽量平和地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母亲。母亲说,可能弄错了吧,我帮你问一下你们老师。
第二天,他把我叫到办公室,没等我走到他面前,他就气冲冲的对我说,你怎么什么事情都报告给你妈,你是爱打小报告吗?你妈能替你学习吗?看你能考成啥样?
那次期中考试,如他所愿,他所带的学科——数学,我考了史上最低分——26分。分发试卷那天,我还没走到讲台,他就把试卷远远的丢过来,试卷飘飘忽忽转到我脚下,满满的红叉刺痛着我的心。
还好,我遇到了我的语文老师,是她一直鼓励我支持我,让我在全市联考中语文单科第一,也获得过征文比赛大大小小的奖项,我很感谢她。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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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渐渐变得开朗活泼些,也结交了几个不错的知心同学。
有天早读,她们几个陆续被他叫到办公室。中午放学,我问其中一个同学,怎么?他叫你是因为我吗?那同学一愣,说,你怎么知道?见我有些失落,她忙急着否定说,哪有?他日理万机,还顾不上我们这些渣渣。直到上了大学,有次聚会,她们才说出来那天的实情。他旁敲侧击的劝她们不要跟我走得太近,怕我影响她们学习。
期中考试之后,按照他的旨意,班级里进行了第一次调座位促学习的活动,当然,高中三年这样的活动会进行很多次,我也不会像第一次调座位那样像个受惊吓的小猫似的,因为当你有过第一次被发配宁古塔的经历,你也就不在意下次是去黄州惠州还是琼州了。
在“宁古塔”,我跟老陈成了不错的朋友。他是个富二代,可是他没有富二代的铜臭气,反而多了几分戾气,或者说是桀骜不驯的霸气,而我欣赏的是他骨子里的书香气,跟我有些臭味相投。
老陈常常上课机智的怼他,让他有些难堪,可他从来不对老陈发怒。老陈如此这般摸出他的命门,更是不把他放眼里。有次下课,我写了张小纸条问老陈,为什么他不敢对你怎么样?老陈转过身来,咬着牙对我说,因为他贱,因为他嫌贫爱富。
高一结束文理分科,他多次找我谈话,劝我去文科班。我知道自己理科不好,可当时不知道哪来的那股执拗,就是不肯去。最后他急了,说,你这样耗着,你不从班级里出去,别班优秀的理科生就进不来。我当时站在办公室里,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他不愿意看见我哭哭啼啼的,说了句,你会后悔的,赶紧给我回去吧。
老陈我俩的语文成绩,和我俩的数学成绩,简直一模一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周末老陈父母会在家里请数学家教给老陈补课,我的数学只能自己慢慢啃。后来,我的数学慢慢有了提升,高考考出来不错的成绩。因为我们班一个数学大神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每次在我考完数学之后,他都一一帮我订正,叮嘱我一定要把试卷上的错题重新做一遍。他高考考到了一个重点大学,我们散落到天涯两方,我很感谢他。这也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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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那个暑假,家里出了严重的变故,原本不宽裕的家庭,变得更加拮据,我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我陷入了越努力成绩越滑坡的死循环里。于是,我逃了一个晚自习的课,带着一本杂志在校外的公园里读完了这本杂志,然后回来了。
这个晚上发生了一些事,是老陈后来告诉我的。我的不辞而别,让他以为我是承受不住高考的压力去自杀去了。于是,他拿起手机就要报警,我们语文老师拦住他,说,再找找,说不定只是心里有些不开心,一会儿就回来了。再说了,你这样报警,兴师动众的,会给孩子造成很大的心理阴影的。他一时大吼起来说,行!出了事你负责!身高只有155的语文老师当时拍桌子说,行!我负责!
第二天,我肿着眼睛去上课,语文老师微笑着看着我说,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自己以为过不去的坎儿,其实,睡一觉,明天没什么大不了的。
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时候,我的模拟成绩依然上本都困难,老陈也是。他把我和老陈还有几个同学一起叫到办公室,手里捧着紫砂壶,嘬着壶嘴,咽了一口水,说,我认识一个复读班,你们几个提前报,报艺体生吧,这样就算今年考得差,作为艺体生也能少交点学费。其他几个同学没说话,老陈义正言辞的说,谢谢,不用了,我们家不差这点钱。他说,他们家不差钱,你们几个呢。他们几个陆续表态表示拒绝,我还没说话,老陈就说,她肯定能考上。
高考成绩出来以后,借老陈吉言,我考上了。老陈开过光的嘴,果然不差钱的去复读了,可是老陈没去他指定的那个复读班,因为老陈说,不想数学再毁在他手里。第二年,老陈也考上了。
去他家拿录取通知书那天,我怯弱的问他,老师,我这个专业好吗?他突然笑了,笑得有些蹊跷,笑着说,清华北大无论什么专业都好,你这样的学校,我哪知道呢?
高中毕业几年后,同学聚会时会偶尔提起到他,我不说话,数老陈吐槽的最大声。老陈私下问我,你怎么不吐槽他几句解解气啊?我说,可能我们都对他有偏见吧。后面还有一句,我没说。因为我想把这偏见带到坟墓里去,我想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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