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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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戈无聊地转着笔头，看着白惨惨的日光从笔头的金属反射到斜对角的桌上，形成一圈忽明忽暗的光晕。

第三天，她还没来。

陆戈的眉间渗出一丝失望。他似乎还没习惯那个臃肿的身体，却不曾想，现在竟连看到她都成了一种奢望。

“大……大家好。我叫吴笙，是一名转校生，”讲台上的女孩双拳紧握，眼神四处躲避，

“我……我希望……”

“哇……哇……”粗劣的嘶哑声从窗外一棵大榕树树叶间隙传来。吴笙吓得左腿抽搐，随后，笨重的身体好像一个熟烂的柿子瘫倒在地。

陆戈本来不觉得好笑，可全班人都像野兽露出獠牙般疯狂地大笑着。于是陆戈也跟着笑起来，好像这样做就是合群的。

钢尺划过黑板，爆发出一阵尖利刺耳的轰鸣。班主任在抖落的粉笔灰中破口大骂：“吵什么吵！吴笙同学，请回到座位。现在继续上课！”那一刻，吴笙的脸色在陆戈的脑海中早已模糊。陆戈只知道，吴笙艰难地回到座位，喃喃道：

“我希望能和大家好好相处。”

血色的黄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陆戈望向窗外，一只乌鸦铁一般伫立在榕树枝头，静静地凝视着四周，黑色的剪影在血色中显得尤为突兀。

阿——嚏！”一声喷嚏将陆戈的思绪重新拉回教室。吴笙低头捂着鼻子，几滴晶莹的鼻涕丝顺着指缝滴落在课桌上。同桌快速地将身体缩向一侧，同时缩回去的，是一包崭新的餐巾纸。吴笙求助地望向四周，却只等来了落笔的沙沙声。

陆戈注视着她，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一片片绯色的回忆从陆戈的脑海中闪过，他的手不受控制似地抓起一张纸，递给了斜前方那个无助的女孩。

吴笙接过纸，眼睛眯成一条缝。

无聊！

陆戈翻了个白眼，继续望向窗外。天暗了不少，乌鸦的漆羽和夜色模糊在一起，偶尔几声嘲哳的鸣叫让人心烦意乱。

上课、下课，铃响、铃灭……几个月来，往往复复。陆戈还是像以前一样望着窗外的乌鸦，他总觉得，那漆黑的眸子里透露着窃窃的忧伤。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他多了一个注视点——吴笙。他喜欢看着这个庞大的身躯在上课时费力地挺直；也喜欢看着她躺在肉肉的手臂上香甜地睡午觉。只是单纯地看着她，陆戈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与满足。

清晨的风裹着桂花的甜香吹散在街道的每一个角落。陆戈骑着单车，看到吴笙缓缓地走向学校，她微微笑着，红润的脸上印着两个浅浅的梨涡。“让让让！喂，那个胖子……”一辆自行车突然从吴笙身后窜出，极速地从吴笙身旁擦过。吴笙一个踉跄被撞到在地，书本散落一地。自行车上的少年吹着口哨，头也不回地向前疾驰。

吴笙那双无助的眼神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具切开了陆戈压抑多年的回忆。陆戈的双唇微微抖动，接着，双脚开始疯狂地瞪着踏板。

快点！再快点！那一滩滩鲜血，打掉的门牙和右手臂上隐隐作痛的疤痕……这种种记忆毒瘴般腐蚀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快！更快！直到两车相撞。“你他妈长没长眼睛呀，你……”还未等少年说完，陆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咚！”地一声将他摁在树上。

“道歉！”陆戈满眼怒火，低沉地吼出两字。少年面色惨白，“你……你谁呀！”

陆戈将头歪向一边，一抹阴冷的笑容在脸上转瞬即逝，“我再说一次，道歉！”少年双手颤抖，断断续续地答道“好……好……”

“叮——咚！”下课铃响，陆戈慵懒地走出教室。自那天起，陆戈再也没看到吴笙，同时消失的，是榕树上的那只乌鸦。

她还会再来吗？

陆戈心烦地踢着石子，石头撞在足球框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陆戈闻声走进，竟在那一丛杂草中发现了一只僵死的乌鸦。它的羽毛凌乱地散落四周，瞳孔幽深且巨大，令人发怵。

陆戈斜眼看向这具尸体，不知为何，明明应该很难受，他却有种如释重负的快感。“陆戈，那天谢谢你！”熟悉的声音飘进陆戈的耳朵，他抬眼望去，两个浅浅的梨涡映入眼帘。吴笙背对着阳光，金色的光晕在她身上四散开来。陆戈也笑了。

陆戈终于明白，那一天，他心中的乌鸦也随之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