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哑巴又推着他的自行车来我们村里了。我也不记得那是他第几次来我们村里,我只记得那次他来的时候正好是我们没上学的那天。他后面跟着两三个我们村里的男生。几个男生一起喊:哑巴不说话,哑巴踩粑粑,哑巴不说话,呜哇呜哇哇,哑巴.......
哑巴每次来村里自行车货架上都绑着两旁的两个大包。其中一个小男孩先拿了一个长树枝去戳,啪叽一下断了,一截掉在地上,一截还留在男孩的手里。男孩继续用手里的剩余的半截去戳,另外一个男生则是顺势捡起地上的半截去戳,剩下一个男生手里工具则就在旁边呐喊助威。那两个男生一会戳,一会挑。 不知道是那两大包却实有分量,还是那两个男生的力气太小,或是哑巴绑行李很有技巧,反正那两个包就好像哑巴的忠实的士兵一样,无论收到怎样的挑衅,就是文斯不动。
哑巴也不是一直这样任由他们,有时候他偶尔回一下头“哇”一下,后面的男生一开始确实是惊了一下,退了一两步,但随即就回过神来,回应一句“吽(hou)”,哑巴继续往前走。哑巴这“一吓”男生反而觉得更有意思了,其中一个则跑到哑巴前头,哑巴推着自行车继续走,一边走,一边“”哇哇”,那两男生则与哑巴面对着面倒着走。就是想哑巴可以看见他们做鬼脸的样子。
哑巴虽然是哑吧,个子是正常人的身高,他与那些孩子的的目光并不能形成一种完全的对视。哑巴这样推着自行车走并不是着急赶路,而是像一种通知一样,在村子里绕一圈,边绕边喊,当然他的喊是“呜哇,呜哇,额啊,额啊”的声音,喊的时候还略微歪着的昂着头,这样就更不会和那些扮鬼脸的男生形成视觉的交流。
我知道哑巴来了,我的一些东西就有救了,尤其是我那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可能那天是周末的原因,大人们大多都去赶集了,由于是那天不上学,所以就有一步分被留在了家里写作业和看家,另一部分吵着闹着跟大人一起去赶集了。大多数孩子都喜欢去赶集,所以这些留在家里的孩子实则也不会安心写作业。哑巴来了他们便逗哑巴。
哑巴和快到我家院子门口的时候,我妈在厨房里揉面,这时候我赶忙进屋去告诉我妈“妈哑巴来了,XXX,和SXXX在惹他”。我妈放下手中的揉了一遍的面团,快速的把手上的面团搓到面盆里,然后就出门了。对那群孩子大声说到:“你们几个干什么呢?在继续那里作怪,我就打你们几个了”,Xx,你给我老实点,不然我告诉你爸妈你在家不听话,叫他下次赶集还不带你,还只带你弟弟去。”我妈是村里出了名的大嗓门,正常说话时候的音调和音量都别人高,喊的时候自然声音更大了,所以那几个孩子,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灰溜溜的走了。
我妈跟哑巴互相点了一下头,然后我妈用沾着些许面团的手,指着桥头的一户人家,示意他就在那院子附近安顿下。我们村里的大马路是南北走向的,有一个东西走向的水沟,这个水沟刚好截着马路在三分之一处,然后一座水泥桥就把截断的部分给连起来了。我家在桥的北侧马路的西边,与我家隔着水沟相望的也是一家大院子,他的院子与马路之间有一片空地,哑巴就在那里踹下自行车的支架,卸下他的两个大包和一台跟走线的机子,然后开始各种张罗准备。
哑巴是个修补匠。补鞋子,补衣服的拉链,修伞........。可能是在我出生之前哑巴就一直这样生活。他的脸和他的那台走线的机器几乎是一个色的,好像永远都有一层机油灰。哑巴修东西的时候不带手套,可能是因为手比较粗糙,对一些小的刮刮蹭蹭也不敏感了吧。不知道是不带手套干活更灵活还是哑巴的心细。他修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材料的不同,根本很难看出拼接的痕迹。
那天我盼哑巴来,盼了很久了,那时候我不知道频率这个词,更不会去总结哑巴来的频率,或许没有规律吧,总之那次感觉等了好长时间。我跟我妈说,我想修我那条淡蓝色的裙子。
那条是后背拉链的坏了。我妈说:“那种拉链很小,他不一定能修好”。我当时有点失望,但又不放弃的说:“是你让我等哑巴来的,说他来了就可以修了”。我妈无奈:“那你拿去给哑巴修吧!不过你要指给他看是哪地方坏了。我拿着裙子就往桥头跑,这时候桥头已经围了一群人了,有些是来送去家里要修的物件的大人,有的是看热闹的小孩子。哑巴盘着腿坐在地上,低着头修东西。我向哑巴喊了一声:哎。不知道是哑巴听力不好,还是太专心了,他没理我。当是我感觉我的脸有点热了,便不再喊第二声了,这时候站在哑巴侧边一个大人躬下身子了腰轻轻的拍了一下哑巴的肩膀,哑巴先是顺势侧过脸看了一下拍他的那个人,那个人指了一下我,这时哑巴才看到我,他依旧呜哇哇了两声,我发愣了一下,没有把手里的裙子给他,他又低头忙手中的活了,当时我感觉其他的孩子和大人也在看我我脸更热了,过了极短暂的一会,哑巴再次抬起头了,这次他放下手中东西,把双手往胸前的围裙上抹擦了两下,把手伸向我,我顺势把揉成了一团的裙子放到他手中:“帮我修一下拉链”。离开了人群我才慢慢的消退那种尴尬。
回家我妈见到我说:把要修的地方补给哑巴看了吗?
我说:“嗯”,我跟哑巴讲了要他修拉链
我妈:你跟他讲有什么用,他是哑巴又听不着,你得指给他看才行。
“去指给他看”
我又出了门,往哑巴的修补摊走去。满心的疑惑:“”是哑巴怎么听不见呢?”因为我当时不知道“十聋九哑”这种说法。我以为我妈犯糊涂了,所以我并没有去把我妈的“命令”执行一遍。走到一半就回来了,当时我妈在忙着别的事情,我没有反馈,她也没有再问。
感觉过了一段时间村里赶集的人回来了,一进村子便看见了哑巴。
“哑巴又来了,我家里有好几双鞋等着他修,他不来我都快忘了。”
“你别说我家也是,我加那小子穿鞋,跟吃鞋似的,还没等脚长大,鞋头开口了。”
我那家新样式的拉链的冬袄,俺家丫头出嫁的时候,女婿买孝敬我的,那天我不小把拉链给弄坏了,哑巴不来给我修,我那件袄子可就可惜了.......
不知道是那时候时间经得起消磨,还是人们起得太早,总感觉半天的时间很长,即便是上午 也是如此,哑巴可能是一大早就来了。赶集的人们总是去得很早,而哑巴又是在村里赶集的拖拉机刚开走后不久就到的,所以我感觉那修了好长时间的东西。
以哑巴的修补摊为中线,周围好像形成了一片小广场。
赶集回来的小孩子,在拿着零食既是吃又是玩。
村里的一些几个壮汉在讨论盖房子的那些事。
中间还不时的有人送去需要修补的东西。似乎哑巴和哑巴的修补摊有些许的磁力。以往即便是在这种不农忙的时节,人们也是吃完午饭才出来唠嗑,可是没回哑巴一出现,这种午后唠嗑,就被提前到了午饭前的一两个小时。
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我妈那句“他是哑巴,他听不着!”又在我的脑子里跟一个老鼠一样哧溜了一下。我心里又有了些许忐忑了。
时间慢慢的接近饭点,孩子,大人都慢慢的散去了。我对妈的那句话开始了半信半疑的。
挨到了吃午饭的时间。灶台有个荷叶盘(我们当地的叫法)。是一种比平盘稍微深一点的盘子。这中盘子一般是用来装带着汤汁的红烧菜的。那只盘子上面装了和我们那天午饭一样的菜,菜下面垫的是米饭。不知道怎的,那碗饭看起来比上了桌子的饭菜要香一点,因为平时不会这么去吃饭。我还没欣赏完,就听见我妈说:“去,把这碗饭给哑巴送过去,你顺便问问他喝不喝水”。
虽然不太好意思,但是那是我看着桥头一个人修东西的哑巴,那种不好意思又没有了,我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在前面挡着,防止菜掉下来,我想快又不敢太快的走着。我把饭端到了哑巴面前,可能那时候他也乏了,累了,刚好在转动他的脖子,看到我送饭给他,他又赶忙把手在面前的围裙上搓了几下,结果去,冲我呜哇哇,又是笑又是点头。
我那时候突然变得机灵了,可能是周围没有人的缘故,我很自然地做了一个喝水的动作。他冲我摆摆手,然后拿出自己的一个很大的塑料水杯,里面还有半杯,水杯底还沉着些许早就跑开了的茶叶,我想那塑料水杯之所以看起“锈迹斑斑”应该是长期泡茶形成的。
吃完午饭哑巴又可以修理一下午。有时哑巴去上厕所,离开自己的摊子了,又有几个调皮的孩子想摆弄一下他的走线机。这时候旁边的大人若是看见了就会把那孩子开玩笑的训斥一下。
一般哑巴来修东西都是晴天,晴天光线好可以稍微晚点收工。太阳快下山了,哑巴也就收摊了,因为人老了眼神就不好了,光线不好也修不了东西了。所以下午大家都陆续会在哑巴快收摊之前把东西取回家把修理费付给哑巴。
我也取回了我那条淡蓝色的裙子,修补的得很好。区别是原装的拉链是淡蓝色的布条,哑巴换成了白色,但是看起来也没有明显的冲突。哑巴来一次机基本上村里人的要修的东西都修好,如果实在囤的太多,那一定是哑巴两次之间的间隔时间太长了,他会连续两天都来这个村子。之后会隔较长一段时间再来我们村子。那时候我在想为什么哑巴不来勤一点呢?后来我才知道他要走很多村子,因为别的村子也有要修的东西。
哑巴到底有没有听着话,我不知道,反正哑巴帮我把裙子修好了,比新买一条省钱多了。他也没有弄脏我的裙子。哑巴帮我或者我们家修的东西远不止我那条裙子。哑巴帮我们村子的人修的雨伞鞋子类的东西也不知道有多少。
那条裙子可能早就因为小了或者太旧了,不穿了。那个哑巴我也好多年没见到了。
我还有很多人,可能也很久没有去修鞋子或者衣服雨伞之类的东西了。
快二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哑巴是否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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