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奇思妙想短篇小说故事
先生论道,说与天下听

先生论道,说与天下听

作者: 六畳间的唐吉诃德 | 来源:发表于2018-08-12 02:39 被阅读97次

景元四年,天下大势已定,大魏一统已成定局,诸侯之间的烽火硝烟逐渐散去,本以为会迎来一个四海晏然、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不料大魏将门司马氏拥兵自重,扶植了一个傀儡皇帝,生起了暗地里穿龙袍的心思。

袁士季曾求学于逐鹿书院,此人博学多闻、胸有韬略,却又好大喜功,重视名利,趁机攀附上了司马家的大船,一心想做那扶龙之臣。他替司马家笼络了一批趋炎附势的文人,终日搅风搅雨。乱世武将鞘中刀,太平文人舌下言,皆是世间一等一的杀人利器。于是乎,庙堂之上,风雨飘摇。

逐鹿书院坐落于洛阳城北的太平山上,太平山为秦岭余脉,东西横亘数百里,盛产牡丹,阳春三月,百花齐放,便有洛阳城内的仆役,采尽满山牡丹,送入王侯府上。太平山巅名为翠云峰,建有道教名观上清宫,相传道家祖师爷曾在此炼丹,彻夜砌起太极八卦炉,以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八方位,调动天、地、水、火、雷、山、风、泽之灵性,精炼九九八十一天。丹成之日,化仙西去,骑青牛出了函谷关,那天有紫气从东而来。此地由此位列道家七十二福地中的第七十福地。

逐鹿书院在福地的庇护下,苟全于乱世,为后世留下了些读书种子。却也因此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引来不少闲言碎语。“儒家子弟何时沦落到寄人篱下,要靠山上那些牛鼻子才能保全性命的地步?”“逐鹿书院在山腰,上清宫在山顶,上下顺序岂不是说我儒家子弟甘为人后?”“百无一用,逐鹿书生。”此类诛心之言,铺天盖地而来,戳着书院的脊梁骨。对于此事,上清宫的道士一心只求大道,不食人间烟火,并不在意俗世流言,书院先生也不在意,既然先生都不在意,学生更不敢在意。

每日清晨,先闻山顶道士的撞钟声,而后传来三千学生的诵读声,日上三竿,山脚一家铁匠铺便响起咣咣铛铛的打铁声。这家铁匠铺的铁匠曾是个离经叛道的书院先生,名为韩叔夜,他自觉仅凭儒家学问一家之言,说不尽天下道理,便脱掉儒衫,爬到山顶的上清宫讨来一件道袍穿在身上,做起道士来了。在山上做了三年的道士,又觉得身边修道之人不解风情,无趣得紧,道袍一甩,套上件粗布麻衣,下山支起一家铁匠铺,哐哐当当的锤起铁来。不铸兵器,只铸农具,分给周围的农家,也不收钱财,倘若有人以酒肉回礼,则眉开眼笑的欣然接受。书院先生中有位被称作“青白眼”的阮步兵,与韩叔夜交情深厚,他曾经对学生说过:“山下那位铁匠学问之高,非我能及。”有学生忍不住问:“那位的学问有多高?”阮步兵坦诚的回答:“有翠云峰那么高。”“那您呢?”“我的话也就与逐鹿书院一般高。”阮步兵一番话惹得学生哄堂大笑,若是落在有心人耳中,恐怕又会惹来一场涉及儒道高低之争的言论。阮步兵对此类人往往以白眼相向,唯有他刚才提及的韩叔夜,才以青眼相待。

韩叔夜为人不修边幅,头面常常一个月也不洗一次,还不时把手放入衣襟中掏来掏去,抓虱搔痒,看不出一点读书人的样子。可他长相甚为俊朗,曾有学生形容道:“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韩叔夜本人对此一笑置之:“此子拍马屁的功夫比学问高。”得到这样的评价,学生也丝毫不恼,暗地里甚至有些沾沾自喜,能让韩先生开口评价之人,凤毛麟角。

太平山下铁匠铺前门庭若市,有学生求学、道士求道,还有洛阳城里的小娘子,特意来此瞧瞧那位先生,是否真如相传的那般美如冠玉。来访者众多,连带着周围酒水铺子的生意都好了很多。韩叔夜对前来求学问道之人,不爱搭理,他将麻衣系在腰间,赤裸上身,双臂青筋暴露,抡起铁锤隐隐有破风声,只管哐哐砸铁。阮步兵贵为书院先生,心甘情愿的蹲在火炉旁,为其拉动风匣。有些识相的学生,会带上几壶酒前去拜访,也不问东问西,只是侍候一旁为韩叔夜添酒。两壶下肚,韩叔夜心情大畅,便自言自语说上几句:“人生寿促,天地长久,百年之期,孰云其寿。”“内不愧心,外不负俗,交不为利,仕不谋禄,鉴乎古今,涤情荡欲,何忧于人间之委曲?”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仅仅几句就令人受益匪浅。韩叔夜虽行为怪诞,也早已不做书院先生,可被书院三千学生皆奉为先师。

袁士季对山下那位铁匠也极为崇敬,在他打算离开书院、投靠司马家的时候,写过一篇《治世安邦论》,想请韩叔夜过目之后指点一二,可他知道韩叔夜的古怪脾气,不敢当面交给他,便想出一记昏招:趁韩叔夜出门买酒的时候,直接将没署名的文章扔到铁匠铺的院子里,然后就撒腿跑回了书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邀请同窗结伴拜访韩叔夜,解讨教学问之名,观察韩叔夜的反应。

下午,一行人来到山脚,登门拜访,看见韩、阮两位先生席地而坐,两相无言,只是默默的喝酒,就像没有看到这群突然来访的学生一样。知交对饮,不着一字,言不尽其意,而酒中有真意。一群学生见到,谁也不知该如何先开口,袁士季借机四下打量,见到他刚才扔到院子里的那篇文章还是原封不动的放在地上,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学生一行吃了闭门羹,正准备悄悄离去,韩叔夜好像不胜酒力,一下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望着天空问道:“你们听见了什么到这里来,你们看见了什么而要回去?”学生们被问得措手不及,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袁士季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转头回道:“听见该听见的而来,看见该看见的而去。”韩叔夜抬起头,像是酒劲上来了,眯缝着眼,打量着离去的一行人。阮步兵突然开口:“那个学生写的一篇为跻身官场立下的的投名状,文采、文笔皆属上乘,真不看一眼?”韩叔夜侧身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一般,过了一会,才回到:“等下扔到炉子里,这玩意比柴火好烧。”阮步兵听到后忍俊不禁,“好嘞。”夜幕之上,皓月当空,繁星点点,两位知交,一卧一座。在两人心中,书生从来不是“学而优则仕”的朝臣,也不是“三寸之舌可抵百万兵”的谋士,更不是“诲人不倦,桃李三千”的圣人,书生就应该做个“清风翻书人看书”的读书人,仅此而已。

大将军府一书房内,袁士季正与司马厉低声密语,司马厉乃将门之子,生于乱世,读过的书不过一掌之数,论起带兵打仗、砍人头颅是一等一的好手,可对什么驭人之术、帝王心术则一窍不通。袁士季为其出谋划策,他只需做个甩手掌柜,点头称是就行。商讨完要事,司马厉赞叹:“士季真是我的名师益友啊。”袁士季谦虚道:“下官不敢当。我的学问浅薄,不及书院先生十分之一。”司马厉听后眼前一亮“哪位先生能受您如此赞誉?”“韩叔夜学贯儒道两家,有治世之才,倘若将军有他辅佐,定能成为一代名…”说到此处,袁士季闭口不言,“一代明君”这种话心里想想可以,说出口就不合适了。司马厉不是痴傻之人,听得出袁士季话里有话,登时喜形于色,急不可耐的问道:“袁先生能否为我引见一番?” “将军不知,此人性情古怪,不喜与人交际,好好的书院先生不做,跑下山当起铁匠来了。不过他本人的确有惊世之才,更有传闻说他在上清宫做道士的时候,修得了通玄的道法,逐鹿书院三千学生都对他十分敬重,就如太平山脚下一条卧龙。将军若能招揽自然是再好不过,倘若不能,要小心戒备,我大魏刚刚稳住跟脚,经不起风雨的折腾啊。”袁士季对韩叔夜仍心有芥蒂,此番言论,看似是向司马厉举荐人才,实则句句诛心,是借刀杀人的把戏。司马厉听后沉吟一阵,对袁士季说:“那就劳烦您走一趟,将韩先生请到府上。”“理应如此”袁士季回了一句,转身准备离开。司马厉突然喊道:“士季,稍等!”走过去附在袁士季耳边轻声说道:“你带城中近卫营两千人去太平山,若韩先生不答应,这逐鹿书院毕竟是我大魏的书院,可不是一人的书院。”袁士季眼神一亮,应道:“下官知道该如何行事。”

次日,袁士季带两千士兵前往太平山,请韩叔夜出仕。他让近卫营停驻在一里之外,自己独自前往铁匠铺,来到院子里,看到韩叔夜还是像往日一样,同书院的阮先生默默喝着酒。袁士季整理了一下衣衫,便俯身向两人拜下去。阮步兵略微侧身,避了过去,白眼相向,说道:“大人这一拜,草民可不敢当。”韩叔夜则无动于衷,像是没有看到此人一般。袁士季见两人这般作态,衣袖中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却依然面带微笑,说道:“学生虽已经不在书院读书,可见到先生哪有不拜的道理。”阮步兵冷哼一声,没有接话,袁士季继续说道:“学生此次前来,是受司马将军所托,请韩先生为我大魏出一份力,做个铁匠岂不是埋没了先生的才华?”韩叔夜终于开口:“做官有五件让我不堪忍受的事:我喜欢睡懒觉,做官之后就会有差役叫我起床,此为一不堪;做官之后,就要正襟危坐,我身上又多虱子,忍不住去瘙痒,此为二不堪,我喜欢喝到大醉,边走边吟,做官之后,有吏卒守在身边,不能随意行动,此为三不堪;我不喜俗人,做官之后就要跟他们一起共事,终日宾客满座,此为四不堪;我天生就是不耐烦的性格,做官之后,政务繁忙,此为五不堪。所以还请回去告知司马将军,好意心领了。”袁士季听后,没有再相劝,干脆的转身离开,临走撂下一句:“还望先生保重!”保重二字,语气极重。

阮步兵语气中含着几分忧虑:“此子带兵而来,怕是来者不善,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不如…”韩叔夜突然问了一句:“听说你的学问与逐鹿书院一般高?那我的学问岂止翠微峰那么高?”阮步兵怔了一下,一时被问的摸不着头脑。韩叔夜见此淡然一笑,转身回屋,不一会又推门而出。阮步兵见其已经脱下粗布麻衣,穿上一件多年未穿的儒衫,头上却束着尤受年轻道士喜爱的逍遥巾,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韩叔夜望着翠微峰上清宫的方向,朗声到:“老牛鼻子,能否保下逐鹿书院逃过一劫?我将前两年借来的东西还你便是。”韩叔夜声音不大,却能清晰的传到太平山每个角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楞了一下,显得有些烦躁,低声嘀咕:“这老头怎么如此记仇?”又抬头喊道:“不然等会我离开此地,可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物归原主了。”山顶传来低沉的声音,透露出几分无奈:“可。”得到回应,韩叔夜心情明显好了几分,对阮步兵说道:“你这老小儿以后也不用每天来我这里蹭酒喝了,在书院好好教学生便是。”说完,韩叔夜抬手一招,平日里打铁用的火炉中,一朵焰火飘入袖中。随后竟一步一步登天而去。

阮步兵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一时思绪万千,韩兄读书读出个神仙来?缓了一阵,才记起这锻铁用的火炉,似乎无论寒暑晴雨总有火苗在里面跳动。突然想到韩叔夜曾在酩酊大醉之后,脱口而出的诗句:“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当下笑出声来:“原来如此,叔夜的学问早就齐天一般高了。”书院三千学生,上清宫三十道童闻声而来,凑在山脚下,恰巧看到韩先生登天而行,皆惊为天人。

韩叔夜御风而行,见两千披甲士兵正严阵以待,衣袖一挥,万朵流焰从中洒落,附在兵器甲胄上,霎时便被灼烧成赤红之色,士兵承受不住烧灼之痛,纷纷脱下甲胄,扔掉手中的兵器,诡异的火苗渐渐将兵甲熔成铁水之后不再蔓延,渐渐消散。当赤手空拳的士卒再次望向天空,韩叔夜已经不见了踪影。此时,韩叔夜已行至将军府内,面前站着的司马厉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一个大嘴巴子抽的七荤八素,等他回过神来,摸着自己红肿的脸四处张望找寻元凶时,突然发现府中到处有火光摇曳,那令仆役从太平山采来的牡丹,竟自燃起来,颜色各异的牡丹逐渐枯萎,化作飞灰之后,点点火光重新凝聚成跃动的火苗,往上清宫飞去,原来此物是道家祖师当年炼丹凝聚的真火余烬,千百年来一直不曾熄灭,不知怎么就被韩叔夜带下山去了。司马厉惊魂未定,将军府上空传来人声,充满戏谑:“我韩叔夜替天下读书人送司马将军一嘴巴子,谢将军坦而受之。”韩先生面前,两千士卒齐卸甲,烧尽将门牡丹花。

此间事了,数百里之外天门山突然峭壁洞开,紫气绕腾,悬梯浮岚,似有仙人低语:“归去!归去!”韩叔夜低声骂道:“催、催、催,天上仙家怎如那催命小鬼一般。”说完破空而去,百里之遥,转瞬即至,一步迈入天门。既然今天暴露了不属人间的手段,自然是在人间留不下了,就如当年上清宫的祖师爷。三千书院学生在一旁看的可是慷慨激昂,天下谁还敢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学生见韩先生已不见身影,都仰头望天,双手作揖,高声喊道:“逐鹿书院三千学生,恭送先生离去!”

当司马厉知晓那日让自己出丑之人是韩叔夜,现在也已不在人间,大怒,带军围山,竟是想将逐鹿书院连根拔起,报仇雪恨,袁士季作为幕僚自然要随军出征,当再次见到那家破败的铁匠铺时,没来由想起在书院读书的日子,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士兵刚拥至山脚,便有千柄桃木剑自山顶飞来,遮天蔽日。在乱世横行的司马家兵,被千柄桃木剑杀的丢盔卸甲,狼狈而逃。自此,洛阳城内钟鸣鼎食之家,都对太平山闭口不言,讳莫如深。

后来,有这样一句话在天下流传,还是阮步兵这个先生,在书院对学生说的:“曹子建有人间八斗才气,韩叔夜占天下一石风流。”

相关文章

  • 先生论道,说与天下听

    景元四年,天下大势已定,大魏一统已成定局,诸侯之间的烽火硝烟逐渐散去,本以为会迎来一个四海晏然、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

  • 听大家论道,与智者同行

    今天上午聆听了厦门市教育局副局长,教育专家任勇教授的讲座,收获满满。 任勇教授深耕教研,从山区学校到特区学校,再到...

  • 听泉论道

    “鹿鸣先生回来了!”童子向老者禀报。老者捋着胡子微微一笑,瞥了一眼公子絷,言下之意我没骗你吧? 公子絷慌忙起身迎接...

  • 开个茶馆与天下人谈心论道

    地球人只有一个天,天底下就是人。以前我特别能说,想做主持人没有做成,想演讲吃饭没有吃到,想靠推销赚钱没有赚到,想靠...

  • 论道天下(史诗02)

    第二节 论道天下 月上三十三天外,莲下青山绿水间。 月朗水静,天地清明,一座岛屿如画卷般展现。 “明月台!”莲小七...

  • 论道天下 洪文坚

    练好内功, 做好表面文章, 内外兼修; 修身齐家, 独善兼济苍生, 可平天下。

  • 谈道

    《天道》中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天下之道论道极致,百姓的柴米油盐;人生冷暖论道极致,男人和女人的一个情字。是啊,...

  • 听大家论道,与智者同行2

    今天上午聆听了福州教育研究院院长,特级教师林明华老师《基于核心素养的课堂教学变革》的专题报告。 林老师18岁师专毕...

  • 五绝•赠茶人

    步韵和乐_道先生《静待爱茶人》 论道逢檐雨,何须酒复巡。 壶间留一醉,酬与爱茶人。 附:乐_道先生原玉

  • 听止庵先生说

    初识止庵先生是缘于他的新书《如面谈》,让我对这一位尝试过多种职业身份的跨界转型成功的智者心生好奇。短短几十年...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先生论道,说与天下听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rwijb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