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我的世界—十年

作者: 雪梨 | 来源:发表于2014-05-08 05:00 被阅读816次

    在15岁之前,我曾一度相信我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小孩。我的父母拥有良好的教育背景,我不愁吃喝,轻而易举就能考到第一名,当上了学生会主席。朋友围绕,大人称赞,我将那些溢美之词一一收入囊中,我以为,我的人生会一直顺遂下去,我将像踏着五彩祥云般快步流星前往我的美好未来。

    我左眼下曾长着一颗泪痣,高一那年我去医院点去了这颗痣,因为大人说哭泣是弱者的表现。可是,在我踏入高中之后,似乎我的青春下起了一场绵绵不绝的雨。

    我永远记得那天,我一如往常回到家,父母在餐厅发生口角。我本以为只是寻常的争执,便上前劝,突然间,一阵剧烈的碗碟碎裂的声音响彻房间,父亲摔门而去,母亲掩面哭泣。我耳畔回响着他们的争吵,“婚外情”这三个字涌入脑中。这是我第一次感到,我的世界像被拉开了一道口子。原来,我那么伟大的父亲也会犯错,我那么坚强的母亲也会流泪。

    情绪像席卷而来的巨浪,每日每日吞噬着我,我的成绩也开始大幅度下滑。母亲开始变得暴戾,我和母亲的关系也变得紧张。我锁门,她就将锁整个撬坏。我打着点滴,却因为和母亲争吵,硬生生将插在手背的针头拔下来,鲜血淌了满手。我带着病倦的身体冲到街上,在汩汩车流中肆意穿行,不理会母亲在身后的呼唤。我将日记本整个撕碎,在房间的墙壁上涂满我的不满。

    我快乐的日子那么脆弱,我眼见着自己从曾经童话般的世界中跌落,碎裂的还有我对感情的憧憬。母亲警告我不准早恋,让我心生反感。本该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我却过早地看到了感情中的背叛,我开始变得患得患失。

    我不再和爸爸聊天聊到转钟,不再和母亲撒娇不睡觉。那个时候,我白天和朋友说笑,晚上就把自己埋在小说散文里,偶尔我再看自己,觉得整个世界都惊心动魄,但最终的结局永远都是曲终人散,美好的被破坏,简单的变复杂,然后我们这些人最终会死在灿烂千阳下。就连那个曾经在大雨中等我几个钟头的男孩,最终也牵起了别人的手。

    熬过了高中三年,我在临近上大学那年暑假决定,我要远行。于是,我报了浙江的一所大学,全凭一颗想飞出牢笼的心。父母随同我一路到杭州,在帮我整理了宿舍行李之后,在宿舍楼前,他们挥手说再见,我却敷衍了一声,转头就跑开。

    大学的日子,平静无比,没有任何涟漪和风浪。我花大量的时间躲在图书馆7楼的角落里看书,佛教,易经,道教,我希望找到内心的安宁。我几乎从不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我刻意和这个世界保持着距离。

    我鲜少给父母主动打电话,每次接到电话都不愿多说。我知道,自己一直在赌气,埋怨他们亲手毁了我美好的梦境。但远行的日子总有想家的时候,一年只有寒暑假回家,我每次都期待着放假,可无奈,前两年时间,我每次回到家总免不了再次听到那可恶的争吵和无休止的互相指责。我佯装不听,像个陌生的隐形人般,行尸走肉地走在家里。我期待赶快结束假期,让我暂时离开这些可怕的一切。

    我犹记得,母亲将我拉到房间里,问我,如果离婚我会怎样。我淡定无比,我说,我希望你们离婚,我不会有任何情绪。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成熟并且坚强,尽管,转头回到房间我就泪如雨下。我也有受不了的时候,比如,我曾经对着父亲说出,你以后不要再回来了,我的爸爸不是你这样的人。说完,我瞥见父亲嘴角出现一丝难以琢磨的笑容。

    我开始渴望看到世界,渴望懂得更多,渴望逃出这些陈词滥调的情绪和氛围。大二下,父母问我,想不想出国。我几乎没有犹豫,想。我给自己定下一个计划,如果雅思能够一次过关,我就出国。我想逃得更远,或许大洋彼岸的那个世界能够让我的生活有所转变,能帮助我找回所有骄傲。我花了五个月时间,自己准备资料,没有参加任何学习班,每天泡在图书馆里做阅读,做听力。一切都很顺利,我拿到了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事情一路向上,我渐渐开始相信自己的命运开始有了转变。我第一次开始享受假期,尤其是在周遭人都为了考研或是工作烦心不已的时候。我在动漫和小说的消遣中,度过了我悠闲的大四。

    直到大四毕业回家的第二天。母亲一脸慌张回到家,说要立即去长沙,让我陪伴。她手中拿着一张医院的单子,单子上印着我看不懂的术语。母亲的医学背景让她对此非常敏感,我感到不寻常,便随同母亲去湘雅三医院。医生在做了检查后,只说了一句话,立即住院,癌症的几率很大。

    那一刻,我慌了。晚上在医院的外面,我打电话给朋友,边打边哭。但是回到病房,仍要佯装轻松,开着玩笑希望缓解母亲的紧张。第二天,我跟着母亲去做各项检查,从一栋大楼走到另一栋大楼。做化验,拿单子。父亲第三天的时候来到医院,他每天中午做好饭送到病房。在医院的旁边,有专门供病人家属做饭的地方,但是南方夏天酷暑难耐,一顿饭下来,父亲都满头大汗,我受不了油烟,只是站在一旁偶尔帮忙递来碟碗。

    等最终的化验结果需要一个星期,这七天时间,母亲开始像安排后事般絮絮叨叨起来。我跟她说,我不出国了。母亲说,不要这么急做决定。整个过程中,父亲鲜少说话,只是默默接过母亲吃过饭的碗筷,去洗刷干净。那一刻,我有些埋怨上天。为什么在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中,再添上这么一笔惊心动魄。我开始后悔自己曾经和母亲的呛声,开始忏悔自己过往的任性。夜晚梦到母亲离开,我哭着醒来就再也睡不着。

    事情最后证明是一场虚惊,母亲的病情并未癌变,经过一场手术之后,母亲便顺利出院。那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己迈不动脚步。同年11月,父母为了多年的争执开始探讨离婚的事情。协议书第n次被放在了茶几上,不同的是,这次是母亲提出。我知道,母亲累了,再也没有精力再去斥责什么。我再一次提出,我不想出国。这次,母亲强制性反驳了我。临近出国只有一个月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各种事情的烦扰下,我开始了失眠,整晚整晚睡不着,做噩梦,惊醒。起初,我并不在意。但是连续一个星期睡不着之后,我开始焦虑。每天早上起床都会大叫,家中如果没有人,我就会惊恐发作。

    父母发现不对劲之后,带着我去湖边散步,用各种办法给我缓解压力。那是多年来父母第一次坐在一起商量事情,为了我的失眠。而我却没有精力去关注这些,每天都和自己的失眠做争斗。我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成功,渴望用那些绚丽的梦想扫去我过往的阴霾。

    2月26日,我从深圳出发飞抵悉尼。落地那刻开始,我便没有了失眠的资格。因为我面对着完全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群。我在那里建立起自己的圈子,在异国他乡的街道奔走。我很快给当地一家华人杂志投了简历,主编看中我的文章,让我做了实习记者。我抢到了悉尼当时发生的一起中国留学生遇袭的独家报道。随后,我开始了一边读书一边给杂志社兼职写稿的日子。

    日子飞快地过着,我每天都被安排地满满当当。我每天都和父母在网上聊天,诉说遇到的那些人和事。我享受着国外的奋斗时光,但却无法按捺下心中的不安。我笃定地以为,除了我和我的理想,似乎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具有价值。

    在国外的日子让我开始怀念家乡。我努力冲破了笼罩在自己身上的迷雾,我痛并快乐着生活。打工,实习,学习,交友全都不落。因为我喜欢听到别人的啧啧称赞,回国前夜,我第一次感到对一个地方舍不得,有些不愿离去。

    为了理想回国的日子并非一帆风顺,兜兜转转之间,我更换好几个城市。理想和现实的鸿沟让我备感焦虑,我经历无数失眠的夜晚,最严重的那些日子里,父母陪伴在身边也无济于事。充沛的生活给我带来快感,也让我心生恐惧,我害怕因为失眠不能工作,害怕自己这一生一事无成。

    回国之后的日子,是与焦虑和失眠作伴的日子。这些年的独立生活,让我以为我可以脱离那曾经的束缚。然而,这却也是我最脆弱的时光。为了助我入睡,母亲曾在上海陪伴我三个月。每日早起为我买来新鲜的豆浆小笼包,挽着我的手,送我到地铁站。我每次梦中惊醒,母亲都在身边,立即为我拿来药。父亲在家中和心理医生沟通,和我沟通,希望能助我疏通情绪。可我希望凭自己的力量,独自撑过这份折磨。

    事与愿违,在身体渐渐好转之时,工作遇上变故。我只得重新开始找工作,那时父亲第一次对我说,回家工作吧。我流泪了,说我不想变成失败者。于是我北上,来到帝都做了一名记者。依然与失眠相伴,但这一次,我遵循医嘱,开始长时间服药。

    我没有再看到父母争吵,他们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我们全家为了失眠和焦虑的问题看了许多专业书籍。我在上海认识了一群好友,有个很好的室友,整日我们笑闹然后出去吃喝玩乐。我辗转前往北京,恰巧遇到过去实习时的团队,结交了挚友与导师。日子变得顺遂起来。

    某天母亲与我长谈。她一直强势无比,在家庭最艰难的时候,是她独自撑起了这个家。她的付出并没有获得回报,在和父亲僵持的日子里,她甚至曾经跑到楼顶,想纵身一跃了事。然而,想到了我,她便退了回来。那场病之后,她便放弃了质问。父亲曾经拿着行李连夜离家,不知去向。也曾数次深夜在街上徘徊,他为人谦和,知书达理,却因不懂人情世故,在工作上常常受气。

    母亲的强势曾拯救了这个家,也差点毁掉了这个家。母亲说起父亲,说开始理解他。父亲那边亲戚不多,很难想像父亲这样一个内敛的人如何独自生活。母亲劝我,打电话时要多和父亲沟通。我问她,那你们还离婚吗?母亲没有回答我。母亲还说起,后悔当年对我教育态度,不应该给我施加那么大的压力,也不该想掌控我的一切。

    我出国之后,家中只剩下父母两个人。他们开辟了一块楼顶菜园,浇水,施肥,坐下纳凉。十年光阴,母亲有了白发,父亲也不再年轻。艰难的日子似乎就这么过去了,不堪的争吵也好像云淡风轻了,两个人只得扶持着继续走下去。母亲给父亲买了一辆车,父亲的qq签名变成了,每天的阳光都是新的。闲时,父母会一起在广场散步。父亲偶尔晚归,母亲也只是抱怨几句。

    我开始接纳一切事物和人,包括曾经的自己和曾经的敌人。这世界不存在完美,人也好,感情也好。但是这并不代表失败,相反,这才是生活本真的样子。如果我没有成为作家,如果我没有取得一番成就,如果我并没有我要求的那般优秀,这又能如何呢?一切就算得不到所谓的结果,那又如何呢?如果我爱你,而你不爱我,那又如何呢?如果世界本就是残缺,那又如何呢?

    今年五月,我回到父母身边,开始了一份全新的工作。在历经职业撰稿的日子之后,我终于妥协将它放在了业余的位置。我业余时间为杂志供稿,得空就回家陪伴父母。

    我记得,父亲在得知我即将回家工作的那天,开着车竟然找不到上高速的路。这是第一次我看到父亲的不淡定,母亲直笑他,人老了智商不够了。那天的天气很好,干净得像刚下过一场雨。

    25岁未满,我终于又相信了,我仍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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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73e3c8ddd07d:会好的对么?人也好,事也好,熬过去了就会豁然开朗的对吗?
      • a05960c3264c:相比之下,你比我幸福n倍,可是我还是那个找路人,
      • 奈姐姐:仍惊醒,只要在家时不时睡觉前就幻听到吵架的声音。所以选择逃。
      • rHypHw:独生子女综合症。
      • eef28f2f9ad5:写出了好多混北上广人的心声,祝你找回幸福
      • Chizhou:原来都有相似的故事,我没有出国,但也选择远行,从东走到西,又从南走到北
      • b4476cb394a8:至少曾经拥有过;至少为了一个个目标努力过;至少家人一直在关心着;至少初衷一直都是好的;至少已经逝去的时间里,相对于大部分人类,算得上是普普通通的活着。相对于活了20多年却始终为生活所迫根本无暇思考生命的意义的那些人来说,在时间上已经占有相当大的优势了。不过,无论如何,生命总是向上的,就算在出生时已经被上帝咬成了苹果核
      • a9eee420e6fb:也曾有相似的经历,新的幸福又已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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