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个电话给我女朋友睿子,最近口腔溃疡得很严重,讲起话来都嘶嘶地抽气,神经大条如她,也是发现了。
“干啥呢死命抽抽?磕多了?”
我眉毛一挑,这丫头跟我在一起了那么久,怎么说话还是这么不经大脑,不不不,不能骂女孩子,不能试图改变恋人,不能对女朋友发火。我将三不法则快速地过了一遍,然后心平气和地开口。
“最近有点口腔溃疡,也没啥大事啦……嘶……”
因为疼痛停顿的间隙,那头又传来了她小哑铃般的笑声。
“多久了,严重不?”这死丫头终于想起来关心我一下了,我连忙表示不久不久,已经快一周了而已——反正异地恋,何必让她担心呢?
“那挺久了,你要不去开点药?”电话那头是难得的正经,说到最后声音甚至有点抖“你要照顾好自己嗯,我给你分享篇文章,你好好看看。”
我连说了五六声好,这么贴心的时候太珍贵,果然她打心底是个温柔的好姑娘。
挂了电话,打开她分享的网址,一边看脸就越来越黑,看到最后仿佛成了一个黑人,头上带问号的那种。
她给我发了一篇小说,题目是《无声世界》,文章大意是,因为人们讲脏话导致了某病毒的滋生,然后这种病毒还能控制人体。
我发了三个问号过去。
好一会儿,她那边才发了段语音过来:“嘛,听的人都会被感染,说的人难道不会出问题吗?哎,我在路上,不说了,回聊。”
我突然理解了她之前电话里发抖的声音,是在克制笑声。天,我刚刚还夸谁贴心来着?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副即将英勇就义的样子,然后慢慢抬起宛如千斤重的右臂,心一横一咬牙,把带着牙膏的牙刷插进嘴里,闭着眼睛迅速地刷了起来,脑海里自动单曲循环着贝多芬的命运,以减轻溃疡带来的痛苦。
然并没有什么卵用。
经历完酷刑,我坐回电脑桌前,看了眼时间。01:11,很好,新的一天刚刚开始,我是勤奋的小蚂蚁,我是先飞的笨鸟,我是不得不加班工作的职场萌新。这是我来这个公司的第100次熬夜工作,而我才刚转正十天。
有什么办法呢?老板闪着泪花地和我讲这里每个人都累吐过血的时候,我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差事等着我了。何况,作为新人,我也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好”
“是”
“马上”
这是出了校园后,我说得最多的几个词。言不由衷,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所以我哪会说什么脏话哪会爆粗口呢?小学时拿文明学生奖状的我,都没现在温文尔雅,谈吐得体。想到睿子给我看的那篇文,我不禁苦笑着摇摇头,哎,还在学校里的人果然单纯。
不知道是溃疡的原因还是我今天抹了药,嘴里苦苦的。
一夜未睡,我几乎是飘着到了地铁站,好在抢到了位置,于是眼睛一闭几乎昏死在座位上。
梦里我似乎变成了一个话唠,又似乎是个演说家,讲得唾沫横飞,越讲嘴里起的泡泡就越多,我很痛苦,但完全停不下来。就好像,我必须一直说点什么才能活下去,但溃疡又让人疼得不行。泡泡张满了嘴,就开始破裂,流出脓水。我依旧不停地说话,直到绿色的脓水淌到下巴,流入领口。
我猛地一个激灵,醒了,满身是汗,嘴巴里疼得不行。车厢里人挺多,很闷,嗡嗡作响,我有点想吐,很不舒服。
旁边有人碰了我一下:“小伙子,不舒服那?”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人就又说:“那占着博爱座,几个意思那?”
我抬头看她,约莫是个五十出头的大婶。我想和她解释,但实在是太难受了,干脆作罢。我站起来,说,“对不起,您坐吧。”
“这才像话嘛。”她一副教育了年轻人的样子。
我很反感这种人,然后我听到自己说:“是。”
我应该说“干”的,或者别的什么,反正不会是让她舒心的话。从前我是个很毒舌的人——不然也不会和睿子志趣相投。但我现在觉得,不必去惹不必要的麻烦,不必去逞口舌之快。
到了公司,小贾的报告已经放在我桌上了,我大概扫了几眼,放到旁边,去做要紧的事了,打字没打几行,小艺就蹭过来了,笑得很委婉。
我在心里叹口气,一般情况,一个美女突然对你笑,要么是好事,要么你要摊上事。
“司徒吖,帮姐姐做个ppt咋样?我弄不好,你比较厉害。”
妈的劳资一周没怎么合眼了忙得几乎是个废狗了你特么让爷去做你的工作妹子你是不是该拿整容的钱去买点核桃补补脑了?还是买点猪心补补心眼?
“艺姐,你看我这边也实在是……”
“哎,小气!转了正脾气就不一般了哈。”她的声音有越来越高的趋势。
“我是说艺姐,你把要求发给我就好……”
“好好好,就知道司徒你是个好人。注意身体别太累了。该多买点核桃猪心补一补嗯。”
等等……这为啥成了她的台词?
刚送走这个姐,小贾这个弟又来了。小贾大学里是我上铺,虽说聪明,却天天吊儿郎当,我们一起来实习,结果他到现在都没转正,所以他现在做完工作让我先审一遍。我虽然不愿意,但也没法子,只好承应下来。
“司徒哥!”他大大咧咧地走过来,往我肩上一挎,“我的报告咋样。”
“唔,还不错……”我捂着嘴说,真是越来越疼了。
“有啥要改的?”
“嘶……没,挺好……”
“你不愿意告诉我怎么的?”他突然有点生气,拉开了距离,说实话,保持距离让我更好受些。
“没……唔,嘴疼……你是不是抄了百度百科……”
“呵呵,天下文章一大抄,你就专挑我刺儿是不?正经的干货都不分享是不?”
“我没……”
“友情在你这算个屁!”他愤愤然地转身出去,临了又探头来骂一句,“就当我没你这个朋友!”
得,没解释的了。
旁边有人走过来安慰我,我苦笑着说没事没事。还能说什么呢?
晚睡让我上火,上火让我口腔溃疡,口腔溃疡让我生活受到了严重影响。所以我鼓起勇气,想向boss反映一下自己的问题,然后如你们所料,我又得到了一份加班任务。
“司徒啊,你是我最器重的新人了,好好干,很快就能升薪升职了。”
“好,好……”
干。
有口难言,言不由衷,衷肠无人诉,漱口也是特别疼的事。
我在镜子前张开嘴,涂药,很多处已经开始化脓了,脸上的痘痘也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这样的自己,我看了都想吐。
周末的时候,睿子来找我,看了也吓一跳,当即就拉着我去医院了。我第一次看她那么紧张,明明平时都是没心没肺的样子。于是说了笑话逗她,她笑了几声,又过来摸我的脸,满眼担忧,她的手很软,但我还是疼得龇牙咧嘴。
“疼。”我对她说。
“嗯,我们看医生,乖。”她安慰我。
我们辗转了好几个科,最后几个医生聚在一起讨论了很久。我说饿了,把睿子支出去买饭。
然后医生走过来,告诉我这种情况从没出现过,我脸上的不是青春痘,而是嘴里的泡太大了,把脸上皮肤都撑开了,而且不光是嘴里,我喉咙甚至胃里,也有一些泡泡。他很严肃地叫我必须接受治疗,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要如何治疗。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看着门口的方向发呆,我的姑娘正提着饭盒满头大汗地跑来,带的是清粥小菜,温度正好,我一小口一小口地嘬着。
睿子问我医生到底说了啥。
我挤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脸:“他说我欲火太旺,需要排解。”
睿子噌地红了脸,骂我流氓,转过身去不再理我。
我趁机擦掉眼角的泪,有些话,就让它一直烂在肚子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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