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下了一场大雨，一场很大很大的雨，漫天横劈的闪电夹杂着响彻天地的炸雷，仿佛要将这个世界生生割裂。
暴雨被狂风裹挟着砸向风铃镇的每个角落，镇外连绵着看不到尽头的戈壁滩，已经没有人记得上一次下雨是什么时候了。轰隆一声，一道黄土夯成的断墙经受不住这暴雨的捶打，倒在了泥泞之中。
此时的镇子里悄无声息，那些平日里总是一脸颓丧的人们早已不见了踪影，抑或是躲在哪个地方对着这漫天的大雨手舞足蹈。没有人知道是谁，又因为什么在这恶劣的戈壁滩上建造了风铃镇，人们只知道这里没有规则，没有活的规则，也没有死的规则，你也许刚看到了一个人，一转眼他就死在了街上。
人们毫无感情地对着那尸体啐上一口口水，在这里，弱者不值得任何的同情。镇子里的每一处几乎都被鲜血浸透，那些往来的刀客，能走出风铃镇的就再也不会回来，没走出去的，就被胡乱地丢弃在戈壁滩的乱葬岗，没人知道他们是谁。
灰黄色的镇子里，只有玉峰楼还残留着些许的颜色，因为这里有女人，这个只有二层的木质小楼，却是整个风铃镇最热闹和繁华的地方，在这有酒，有肉，有女人，在这唯一的规则就是不能杀人，它仿佛是这弱肉强食的风铃镇中唯一的生命净土，然而却拥有着另外的不堪和肮脏。
阿素坐在二楼房间的那张木床上，她难得穿上了衣服，晃着腿光着脚，破床发出吱吱呀呀的嘶鸣，窗棂上的风铃摇摆着，发出一阵阵优美悦耳的脆响。
窗户纸被暴雨浸湿，被狂风吹烂。雨水透过窗户的破洞，喷到她的脚上，冰冰凉凉，狂风穿过那个破洞，撩起她身上本也不多的遮拦。楼下的男人们喝着酒，发着狂笑，满嘴的污言秽语，这一切，阿素早已习惯，她甚至根本不会去想下一个进入这个房间的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野兽。不对，都是野兽，阿素只见过一个人，一个白白净净会害羞的人。
房间的木门开了，阿素浑身一颤，赶紧跳下床朝着来人跑去，她本是满脸的兴奋，可看到那人时，却是失望，转而又变得兴奋。
“你认识陆风吗？”
浑身湿透的男人没有说话，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在地上，溅起一搓尘烟，他手里握着一把刀，又宽又长的刀鞘陈旧不堪，可是谁都不知道这毫不起眼的刀鞘里边会是一把渴饮了多少鲜血的利器。
这个雨中来的男人，怔怔地看着阿素许久，他的大拇指动了一下，那把刀从刀鞘中出来了两寸，阿素没看到，只是问他认识陆风吗？
男人又把刀收回了鞘里，他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径直走到了阿素的床上，抱着那把刀，只不过一瞬间，就发出了鼾声，阿素点燃了炉火，将男人湿漉漉地衣服挂在了炉火边烤着。
阿素知道他肯定是不认识陆风的，她也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是谁。走过风铃镇的人太多了，有的人死在这了，有的人离开了，有的人回来后又死在了这，有的人再也没回来，陆风就是那个再也没回来的人。
阿素不知道戈壁滩的尽头到底有什么，为什么那么多的人都要去向那里，他们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孤身一人，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带着刀，各式各样的刀，阿素不喜欢他们的刀，因为她总能闻到一股令她作呕的血腥味。
可有些人就是那么讨厌，总是得意洋洋地在她面前炫耀他们的刀，阿素烦躁的时候会把他们赶出自己的房间，那些人也不在意，总是哈哈大笑着离去，当然也有的人会恼羞成怒，阿素偶尔脸上也会带着伤。
陆风也有一把刀，他的刀很漂亮，刀鞘上镶嵌着一排闪闪发光的石头，而且他的刀没有让阿素反胃的血腥味，可是陆风却告诉她，早晚这把刀也会变成她讨厌的样子，阿素无所谓，因为这是陆风的刀，只要是陆风的，她不讨厌。
陆风来的那天很热很热，他一身的臭汗，阿素要给他擦背，他却有些害羞，阿素从未见过害羞的男人，他那一脸的红晕让阿素沉迷了。
陆风说他要去戈壁滩的另一边，听说那边叫江湖，阿素经常听那些男人说江湖，她不感兴趣，可是陆风也说了江湖，阿素忽然来了兴致，她问陆风什么是江湖，陆风却语塞了。
阿素看到他笑，想必是那个“江湖”真的很美好，起码比风铃镇要好，可是陆风说，江湖也有风沙，也有暴雨，也有惊涛骇浪，阿素有些不懂，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是惊涛骇浪。阿素觉得和陆风待在一起的那三天很快乐，陆风总是害羞，总是轻柔，总是说着一些她从未听到的话，那些话里有春风，有夏阳，有秋黄，也有冬雪，阿素喜欢听。
陆风走了，他说会回来找阿素的，让阿素等着他，小姐妹们总说阿素遇到了“良人”，可阿素不知道“良人”是什么样的，但阿素第一次当真了，阿素那几天感觉自己的胸口很痛，像是身体里有无数只蚂蚁啃噬着，她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胸口里每一次的啃噬，都让她泪流满面。
那几日阿素打了很多进入她房间里的男人，她把他们推出去，哪怕是有的人也打了她，可是她就是那么倔强地把那些人全都打了出去。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三天，也许是三个月，也许是三年，阿素只记得自己快饿死的时候，被一个姐妹救了。
阿素听了姐妹的话，她得活着，活着才能等回陆风。她又开始见那些带着刀的野兽，每一次她都希望推开门的人是陆风，可每一次都是失望，失望之后又重新燃起希望，她总是问那些野兽认不认识陆风，那些人根本不会多跟她说一句话。
二
阿素说着这些的时候，那个从雨中来的男人睡得很静，没有鼾声，也没有动，阿素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还是问他认不认识陆风。
“他死了。”
那个男人含糊着回了阿素一句，然后任凭阿素如何地摇晃着他，他也不再说话。
阿素根本不认识这个男人，也根本不会相信他说的陆风已经死了，也许他根本不认识陆风，他就是被自己唠叨烦了，故意说陆风死了就是让自己闭嘴。
阿素拔出他的刀，那刀的寒光差点儿把阿素吓到，她从未见过如此让人颤栗的刀，但她倔强，她强忍着恐惧将那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男人依然闭着眼睛，阿素声嘶力竭的朝着他吼着，问他是不是认识陆风，男人不说话。
房间的破木门被三个男人踹碎了，嬉笑着闯进来将阿素扛了起来，肮脏的大手揉搓着她的身体，嘴里发出令人作呕的淫笑，阿素还是哭着质问那个雨里来的男人是不是认识陆风。
床上的男人动了，阿素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的，她只看到一个残影忽闪了一下，那本来卧在自己手里的刀已经不见了。
阿素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想站起来，却被一堆黏稠的液体滑倒，她挣扎着从红色液体中爬起来，跨过已经躺倒在地上的那三个男人，朝着那个雨中来的男人奔去。
“你到底认不认识陆风？”阿素还是拼命地摇晃着他，男人还是那句话，“他死了。”
阿素不信，脑袋里好像被那鲜红色的液体灌满了，一下子变得混沌不堪，浑身瘫软着。
男人这一动，惊动了整个玉峰楼，钢刀出鞘的清脆声此起彼伏地响彻着整个空间，这里的规则就是不能在这里杀人，可那个雨里来的男人坏了规矩，阿素觉得他肯定是要死了的，阿素不想去管那些男人的事，钢刀碰撞的声音，男人们哀嚎的声音，桌椅翻倒的声音……她通通不管，她只是大声质问着那钢刀人影之中的男人，到底认不认识陆风。
忽然间，安静了，除了阿素的嘶吼，再无任何声音，那雨中来的男人站在一楼的正中，四周横七竖八地倒着一些男人，那些人鼓着眼睛，每个人的身下都有一滩血慢慢地渗入到了沙土之下。
“血影寒刀？你……你是顾颜。”
那还站着的男人中不知道是谁颤抖地说了一句，随后那十几个人全都像是寒风中的枯草一般簌簌发抖着。
那个叫顾颜的男人把刀收回了鞘，在那十几个战战兢兢的人面前走了出去，阿素突然朝着男人追了过去，她跪在男人面前求他带着她去江湖。
顾颜没有理，依然对她说陆风已经死了，阿素不想跟他争辩这个事，她只想去那个“江湖”，陆风就算是死了，她也要把他从那个“江湖”带回来，她一定要去。
顾颜不理她，径直朝着镇外走去，阿素跟着他，倔强地跟着。烈日炙烤着戈壁滩，似乎昨天的暴雨根本就从来没有来过一样，石头沙砾像是烧红的铁锅一样的滚烫。
阿素没有穿鞋，两只脚已经血肉模糊，可她还是那样跟着那个男人，只是那个男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阿素倒在了地上，她觉得她也要死了。她看到那个雨中来的叫顾颜的男人又回来，走过了她的身边，朝着风铃镇又走了回去。
她又想到了陆风，又看到了那张害羞通红的脸，陆风握着一把刀，一把镶嵌着闪闪发光的石头的刀，一把不会让她反胃的刀。三
阿素醒来的时候是被人扛在了肩上，她觉得很冷，四周的风毫无顾忌地钻进她的身体里，那是戈壁滩的深夜特有的刺骨冰冷，像是无数把锈蚀的破刀一下下狠狠地砍在身上，仿佛全身的皮肤都要被撕裂。
她只觉得远处有一片通红的亮光，她努力地睁开眼看去，那是风铃镇，陷入一片火海的风铃镇，那冲天的大火在寒风中肆意膨胀，阿素的心突然很痛，她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依然是冷，但却是她不熟悉的冷，她觉得浑身像是被暴雨淋过一般的潮湿，可吹在身上的夜风又让这种潮湿变得阴寒，一丝凉水倒在了她的嘴里，她彻底醒了，一把拽过那个硕大的牛皮做成的水袋，她太渴了，抱着水袋咕咚咕咚地喝着水。
那个雨中来的男人看她醒了，放开了水袋，自顾自地坐在了不远处的篝火处，阿素觉得奇怪，戈壁滩上哪来的木头。恍惚着她似乎也想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快要死的时候，被人扛了起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风铃镇，还有那冲天大火的风铃镇，这一切是梦吗？
阿素挣扎着起来，身上披着一件脏不拉叽的披风，脚上裹着一层层的破布，她本想站起来，可是脚上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看到了那个叫顾颜的男人，就坐在不远处，她知道这一切不是梦。
“你把风铃镇烧了？”
顾颜没有说话，抬头看了看她，又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木柴。
风铃镇没了，阿素以为自己会伤心，可是没有，她本想努力地挤出一些眼泪，终究徒劳，她总算是知道自己其实没那么想念风铃镇。
想通了这一点，阿素反而笑了，她忽闪着大眼睛看了看四周，没有戈壁滩，没有沙石土砾，没有漫天的狂风，月光如水，映照着四周影影绰绰的层层树木，阿素彻底傻了，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树，还有那些散发着清香的草，她忘记了脚上的疼痛，痴痴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这里是江湖吗？”阿素不知道这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那个雨中来的男人，但她确定这就是陆风说的江湖，她倒在草地上，贪婪地吸吮着这个新世界的味道。火焰噼里啪啦地响着，她抬起头看向那个雨中的男人，他痴痴呆呆地盯着眼前蹦跳的火苗，阿素看到他的身上也爬满了伤痕，甚至还在渗着血。
“你为什么要找陆风？”这是男人对她说的第二句不同的话，阿素有些懵，她突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是要对这个人说她想念陆风害羞的脸吗？但她还是那样说了，她想念陆风，她觉得陆风是个“良人”，她要等这个良人回来带她一起去江湖，陆风答应过她的。
那男人嘴角扬了一下，露出一丝苦笑，一丝无奈，又像是一丝嘲讽，阿素知道他这是笑了，可他为什么笑？
“陆风真的死了吗？”男人又笑了，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笑看起来惨然而又悲凉，阿素看了，都觉得心中又出现了那种蚂蚁啃噬的感觉，她撑着身体凑到了男人的身边，趴在了他的膝盖上，不断地问着那句话。“嗯，他死了，陆风死了。我会带你去找他！”
那一夜，篝火烧得很旺，阿素觉得能见到陆风了，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她能见到陆风就是好的，她很开心，她想感谢男人，可是那雨中的男人似乎厌烦她，即便是她脱掉了破披风，那男人还是将她推开。
阿素突然想起，这个雨中来的男人似乎真的没有对她做过什么，他从雨中来，躺在了自己的那张破床上就睡着了。阿素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他为什么去风铃镇，他为什么躺在自己的床上，他为什么要救自己，他为什么要带自己来到“江湖”。
四
阿素从来没来过这么大的镇甸，也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人，那男人给她买了衣服和鞋，她也从未穿过这样好的衣服和鞋，她有些开心，更多的却是惶恐，她紧紧地拉着那个男人的衣角，怯生生地看着满街的男人女人。
其实是那些男人和女人在看着他们，一个刀客为什么要带着一个女人行走江湖，而且这个女人竟然如此的好看，所有人似乎都觉得这个刀客活不长了，因为他带着一个漂亮的女人。
竹林，阿素从来没见过竹林，甚至于竹子，她看到的都是那种灰黄色的竹竿，有的上面还带着血色，她从未见过如此翠绿的竹子，粗壮的竹子又直又高直冲向天际，不是一棵，是一整片望不到边的竹林。
相比于那些男人，阿素对竹林的兴趣显然大多了，她抚摸着坚硬的竹茎，脸贴着翠绿的竹叶，感受着那从地底伸展出来的竹香，她陶醉在这片新奇的世界中。“主上有令，取你性命。”那些围在雨中男人周边的十几个人齐声声地喊叫着。雨中男人无动于衷，冷冷地扫视着面前的这些杀手。“我会亲自向主上请罪，至于你们，死在这吧。”那男人的话音未落，他已经如鬼魅般冲向了那十几个人，刀剑铿锵之间，已经有数人倒下，男人垂着刀，鲜血顺着刀尖滴在竹林松软的地上，瞬间消失了踪影。阿素觉得有趣，也不自觉地捏了一下地上的泥土，一股腐木的清香钻进鼻孔，没有半点儿的血腥味，她贪婪地享受着这股沁人心脾的味道，她对男人们的打打杀杀毫无兴趣。“杀了那女人。”仅剩的几个人齐声怒喊了一声，数把钢刀利剑朝着阿素扑来。阿素根本不怕，生命于她来说不过是为了见到陆风，可是现在她已经在陆风说的那个“江湖”了，就算是死在这，她也知道那个雨里来的男人也会带她去见陆风，没有原因，她就是相信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死，所以即便是刀剑的寒光已经近在眼前，她也没有躲，而那个雨里来的男人又鬼魅般出现，数道刀光过后，还能站着的只剩下了四个，包括阿素和那个雨中来的男人。
“好，很好，顾颜，我们杀不了你，主上也不会放过你，聪明点自己去找主上请罪吧。”其中一个人颤抖着身体颤抖着声音，强装着镇定朝着顾颜吼道。随即，两人极速后退，眼看着就要逃之夭夭，那顾颜骤然飞身而上，刀身被那透过竹叶的阳光映衬，闪着一丝暖光劈到了那两人的身上。
“说让你们死在这，绝不食言。”顾颜垂着刀，任凭鲜红色的液体顺着刀身滑下滴入泥土中，他转头看向阿素，那女人竟然捧着一把混合着腐叶的泥土笑呵呵地看着一只刚钻出泥土里的肉虫子。男人一把拽起阿素，拉着她的胳膊径直走向竹林的深处，阿素被她弄疼了，可眼睛还在朝后看着刚刚的那只肉虫子。五
“你想过死吗？”顾颜突然问阿素。
阿素摇了摇头，顾颜的眉头皱在了一起，他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一脸无辜的女人，他想不通，难道还有人从未想过死。阿素只想见到陆风，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此刻的他们已经走出了竹林，眼前出现的是一座四面环水的岛屿，那岛屿上一座城池耸立在正中，高大巍峨，绿荫环绕，数不清的各色旌旗迎风猎猎，让站在面前的他显得如此渺小和脆弱。阿素被震惊了，这一路以来，她几乎都是在这种震惊的喜悦中度过的，她相信了陆风的话，“江湖”真的很美好，她也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愿意来这个“江湖”。“那是江湖吗？”“也许是吧。”“陆风在那里吗？”“陆风已经死了。”“你是谁？”“我是顾颜。”“我会死在那吗？”“也许我也会死在那。”“那我就能和陆风死在一起了。”顾颜看了一脸兴奋的阿素，突然间很悲凉，胸口的位置像是被万千蚂蚁啃噬一样的痛苦，他想伸出手去摸一下阿素的头发，可手悬在半空停了下来。
阿素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水，她趴在船头，恨不得把自己扔进那碧波荡漾的水中，她看着水里倒映着自己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很美，美得让自己都想亲近自己。顾颜抱着刀，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向那越来越近的岛中城池，眉头越来越紧，抱着刀的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就像是那城池中有什么恐怖的怪兽随时要将他吞掉一样。猛然间，一股冰凉的感觉扑在了脸上，顾颜看去，阿素正笑着把水泼在他的脸上，然后用自己那个破披风擦拭着顾颜的脸。“你挺好看的，胡子剪掉的话，有点儿像陆风。”“你还记得陆风的样子吗？”“记得，永远记得，可你不是他。”“我当然不是他。”“你为什么不杀我？”阿素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询问着顾颜，她走到船头坐下笑呵呵地看着他。顾颜有些吃惊，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不傻的，你杀了所有人，可唯独不杀我，其实你本该是来杀我的吧？”阿素笑着说完这句话，再也不理顾颜，转过身看着那将近的城池，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顾颜的心又被啃噬了一通，他抽出刀，走向了阿素，一把将她拽起，飞身上了岸。硕大的城池里，无数的兵甲透着冲天的杀气，顾颜带着阿素走过一路，那些人如临大敌，却根本没有人走向前一步，他们不远不近地围着两个人，阿素觉得好玩，四周看去，那么多人的围成了一个圈，只不过她还从未被这么多男人看过。他们的眼神不是那种野兽般透露着对雌性的欲望，而是充满了恐惧，他们就那样眼睁睁地跟着，把两个人送进了那个城池里金碧辉煌的大厅。所有人都停在了台阶下，没有人敢迈上一步，只有顾颜和阿素走了上去，阿素也没见过这么高的台阶，兴奋地一路小跑，顾颜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此刻的他突然平静了下来。宽大的宫殿内，雕梁画栋犹如天宫一般的璀璨夺目，他们迈进了那个宽大的门槛，里面却是空无一人。“我没有杀她，我把她带来了。”顾颜朝着虚空轻声说了一句，声音即便很轻，却在这偌大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四面八方都传来轰隆隆的回音。阿素看到了，她看到了那把刀，那把镶嵌着五颜六色石头的刀，就端放在那大厅正中的宝座旁，闪着流光溢彩的刀鞘让阿素再也顾不得许多。她冲了过去，抓起了那把刀，把它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她流着眼泪大声呼喊着陆风的名字，那个让她思念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的男人。六
阿素看到了他，那个他长了一张陆风的脸，可是阿素知道他不是陆风，陆风是害羞的，可眼前这个男人，眼神中没有任何的情感。
阿素认定他不是陆风，而他不认识自己也是正常的，可是这把刀却真实地抱在自己怀里。她问他是谁，他说他叫陆风，可阿素知道他根本不是陆风，陆风的脸总是笑着的，陆风的声音总是温柔的，陆风的一切都是让他日夜思念的温暖，哪会是他这般的冰冷。陆风根本不想再多看这个犹如乞丐般任人为夫的女人一眼，他看向了不远处的顾颜，依旧的冰冷。顾颜的身躯还是抖动了一下，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他受不了眼前这个男人散发出来的煞气，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如何的残暴凶狠，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见血就尿裤子的陆风。三年，让一个胆小如鼠的男人变成了暴虐的江湖大佬，坐上了几乎无人可匹敌的高位，他不再是那个懦弱的男人，不再是那个当初跟在自己身后被吓得六神无主的男人。这样一个江湖顶端的存在，如何能忍受那曾经不堪的自己，顾颜知道，他自己一定会死，因为曾经见过陆风不堪的那些人全都死了，只剩下他自己。
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更不能容忍阿素不断地询问着那些在她身体上过往的客人关于“陆风”的消息。所以他让顾颜去杀阿素，然后他又让人去杀顾颜。可是他想不到，顾颜没有杀阿素，他更没想到，顾颜竟然能带着这个保留自己不堪的女人来见他。
陆风怒了，但他也早已不是那个毛头小子，他背着手，立在比自己要高大许多的顾颜身前，微笑地看着他，顾颜慌了，他看向不远处依然抱着刀到处呼喊着陆风名字的阿素。
“放过她吧，她只是一个女人。”“我可以放过你。因为你比她聪明。”“她早知道我是去杀她的。”“如果你没有告诉她我死了，她不会缠着你，而你也可以一刀解决她。”“她是个女人，是个对你痴情的女人，你让曾经的兄弟去杀一个对你痴情的女人，你何必把所有对你有情的人全杀掉呢？”“她只是个傻女人，你又何必呢？”顾颜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许陆风说得没错，那个叫阿素的女人真的很傻，傻得可怜，傻得可笑，所以他笑了，陆风也笑了。“走吧，我放过你。”“我求你放过她。”“你打不过我。”“我知道，所以才求你放过她。”“你爱上她了？”“我再试试看吧。”顾颜说完，刀已经慢慢出鞘，寒光闪过之后却是陆风的一张笑脸，对于顾颜，他早已经不屑于动手。刀劈向自己的时候，陆风只是轻轻飘了一下就躲过了刀光。江湖之上，有谁能在血影寒刀顾颜的手下走上三个回合，千军万马，他都来去自由，刀锋所及皆成尸体。
可对陆风，对现在的陆风来说，他就像是一个舞动着玩具的孩子一般，无力又无奈，他苦笑着一刀一刀地劈向陆风，陆风就那样轻飘飘地躲来闪去。然后陆风出手了，手掌化刀劈在了顾颜的刀背上，刀断了，鬼影寒刀的刀断了，顾颜想哭，他抬头凄惨地看了一眼陆风，看到的还是对方的笑。那个疯女人还在抱着刀四处呼喊寻找着陆风，顾颜觉得她可怜得很可恨。“良人不归。”顾颜放弃了，他扔掉了半截刀，颓然地看着陆风。“良人多苦，你又何必？”陆风摇头叹息了一声，手掌化刀朝着顾颜的额头劈下，顾颜认命了，临死前他想再看一眼阿素，可是却没看到她的身影，不知道她又跑到了哪根柱子后面。“谢谢你带我进江湖，朋友。”这是顾颜听到的陆风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噗”的一声，顾颜的眼前出现了一截带血的刀尖，那血顺着刀尖滑落到了陆风的身上，而那刀的另一边却被陆风的身体死死地挡住。陆风瞪大着双眼，额头一瞬间被汗水浸湿，胸口的疼痛让他一瞬间惊醒，他确定了那抵在顾颜眼前的刀尖是从自己的身体穿过去的，他想回头去看，却根本不用看，因为那刀是自己的七星冷月刀。“陆风呢？陆风到底在哪里，他不是陆风。”阿素的脸从陆风的身后闪出来，瞪着眼睛质问顾颜。顾颜看了一眼苦笑的陆风，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还要说什么，猛然间那刀被抽了出去，陆风被那濒死的疼痛一下扯倒，抽动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为什么你非要伤害一个痴情于你的女人呢？”顾颜瘫倒在地上，不知道是笑还是哭，眼泪簌簌流下。“陆风呢？你说过带我来找他。”阿素还是抱着那把刀摇晃着顾颜，顾颜终于还是觉得这个女人傻得可爱。“陆风死了，真的死了，记住他还是忘掉他，是你的事。”
阿素看着顾颜的眼睛，顾颜没有骗他，无论是哪个陆风，真的都死了，阿素再也看不到她一直等待的那个陆风了。
阿素哭了，抱着那把刀痛哭流涕，她终于说服了自己认定了陆风已死，她不用再等他了，也许他不过就是自己的一个虚幻的梦想，她现在都觉得陆风只是她想象出来的一个人。
“良人不归，对吧？”顾颜看到阿素笑了，看到她看着手里的那把刀，看到她眼睛流着泪，嘴角却微微上扬着，顾颜突然恍惚了，似乎陆风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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