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到哪儿去了？我好害怕，呜呜呜。”每天晚上，当我要上床睡觉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小女孩在窗外的马路上来来回回地走，边哭边自言自语。
外面隐隐有一些光，将树的影子扔在地上，跌得七零八落。偶尔有一只夜鸟，从水塘上掠过，嗖的一声落在某处，如同天上掉了一颗石子。
对面一栋房子，静默着看不出任何表情。二楼两扇窗户，一楼一扇大门，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张着黑漆漆的大口，好像在咝咝地吐着凉气。
小女孩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一会儿被自己踩在脚下，一会儿被自己抛在脑后。她好像进入了一座迷宫，总是找不到出口。
“妈妈，我找不到你，你快出来呀。水塘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我捂住眼睛也还是害怕。”小女孩的声音单调而又单薄，抗不住浓重的夜气，越来越微弱。
沿路的人家，窗户大都还亮着，一听到这种声音，很多窗户都呯呯地关上，并迅速地拉上窗帘。于是，沿途又多了很多黑漆漆的大口，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我立在窗前，努力竖起耳朵，外面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了。黑夜开始像一堵厚厚的墙，向那座空荡荡的房子压过去。
我禁不住一个趔趄，忙掉转头，才发现女儿正在拉我。
“睡呀，爸爸。再过不了多久，你就会习惯的。她每天晚上都会在这儿游来荡去，每天早晨要到十多点钟才起来，也不吃早餐。都是懒鬼。”
“她跟你一样的年纪呢，妈妈都不陪她。你不觉得她可怜吗？”我瞪了女儿一眼。
“她可什么怜。她爸爸在外面挣大钱，她家还买了小车。她家里的方便面，火腿肠堆成了山，由着她吃呢。”女儿有些不服气，也拿眼睛瞪了我一下。
“那她妈妈呢，是不是上班很忙呀。晚上也加班，不陪她？”
“她妈妈呀，是很忙呢，忙得整天让她见不着影子。”女儿忽然笑了，有了一种要与我分享秘密的快乐。
“她爸爸让她妈妈什么事都不干，连菜园都不种，只是要照顾好小孩子就行。你看她妈妈忙不？你过来，你过来，看看。”女儿扯着我的袖口，将我拉到后面书房的窗口前。
这个村庄被一口大水塘环住，房子建得挨挨挤挤。我家房子是坐北朝南，北边的窗口和南边的窗口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后面的夜更黑。一幢一幢的房子拥挤着，冷漠而森严，好像在觊觎着什么，好像要随时吞噬着什么。
这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前面，那儿有口水塘，吹过来的风也凉一些。我咕哝着。
女儿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的嘘了一下，然后朝正前方指着。我将身子倾出窗外，睁大了眼睛。
前面的一栋房子，二楼应该有一个房门没关紧，从里面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灯光，竖立着，如同一根烙红的铁丝。
女儿掂起脚，从背后扯了扯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好像长了好几公分，一些声音瞬时就灌了进来。
啪啪啪砸桌子的声音，“碰”“吃”“和”等高声叫嚷的声音，从那条门缝里吃力地挤出来，变成无数灼热的碎屑，溅在我的脸上。
正在这时，门拉开了，灯光一下子泄了出来，洒了我一身。我忽然感觉到冷，赶紧将身子撤了进来。
一个女人，像一条游鱼滑了出来，身后紧跟着一颗圆乎乎的脑袋，贴在门框上。
“你个臭娘们，别跑了哈。赢了我那么多钱，我没说散伙，可不准散伙。”
“老娘是那种人吗？我去撒泡尿就回来。”女人吃吃地笑着，回了一句。
“好，咱都是老战友了。你女儿那么乖，肯定早睡了，又不用你操心。你回去又能干啥呢，还不如趁着火上，接着玩。要是真困了，就在这儿，我抱着你，让你舒服到日上三竿。”圆脑壳像一个球，在门框上蹦来蹦去。
“她妈妈赢了，她明天又会得到很多好吃的东西。说不定会有一个大抱抱熊呢，她跟我说过几次，她要抱着它睡。”女儿的口气很轻松，分明有着羡慕。
只是夜太黑，我看不清她的面色。
“你说她可怜吗？”女儿摇着我的手，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我却似乎被那一片灯光灼铸成一坨冷硬的冰，动弹不得。很快，对面的灯光呯的一声，被收拢成一条线。在隐隐的嘈杂声中，我被那条线反复地切割，变成一片片碎屑，一点点地被黑暗吞噬。
女儿的鼾声响起来了。明天早晨，也许又要她来揪着我的耳朵，喊我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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