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幽州城里近日来了不少异乡人,连城平日不常出门,偶尔会去酒肆茶馆凑个热闹,闲听城中事,耳闻江湖声。这日得空她便到酒肆找了个靠角落的座头,酒肆掌柜前些日子说会进一批好酒,其中一种名唤九里香,连城就想来尝尝这酒。如今风雪楼不知是谁在当家,也不知七哥回没回去。
靠窗的一副座头面对面坐着两个彪形大汉,看穿戴不是幽州人,桌上几盘凉菜,一坛烧刀子,两人左手边都放了一把刀,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什么。连城努力想看清那两把刀,无奈视线受阻,看来今日这酒是喝不成了。经过那副座头她刻意放慢了脚步,总算是瞧清楚了,真是几年前差一点被她收入囊中的玄凌双刀,出自岭南铸刀大师格双之手,后被辽王高价收去,她记恨至今。
在酒肆门口与刺史府师爷迎面碰到,连城刚想打招呼,师爷行色匆匆的自她身边快步经过,正眼都没瞧她,心下奇怪便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师爷在彪形大汉的座头坐了下来。连城一笑,有意思。回到医馆,苏秦正在前堂替病人抓药,连城默默的往后院去,却听他凉凉道:“这才好了多久,又是酒又是茶的,你师傅那些个臭毛病,叫你学了十成十。”
连城咬牙努嘴继续走,只当没听见。
苏秦与夏渊同出一门,是连城正儿八经的师叔。可惜苏、夏二人当年不知何故闹得不欢而散。夏渊在时,极少提起这个师弟,即便连城问起他也只是几句话带过从不细说。连城有些怕苏秦,起先是担心他不愿医治自己,眼下是担心他会叫她离开。师叔,是个让她有些畏惧又备感亲切的存在。
晚饭的时候,刺史府来人将苏秦叫了去,回来时天已经黑了,连城站在门口等着,见他回来心里一宽,“师叔。”
“嗯。”苏秦绕过她往里走,连城心里莫名一沉,“九叔他们都回屋歇着了,你吃过饭了吗?”
“过来吃饭,我有话跟你讲。”
二人盛了饭在桌边坐定,连城一边吃一边瞄苏秦,是要叫她走吗?她不是赖着不走,只是没想好要去哪里。
“这些日子替你治伤的方子都收好了吗?”
“收好了。”
“三年后你要再喝一次孟婆汤,否则性命堪虞。”
连城很是吃惊,“我的伤,不是已经好了吗?”
苏秦叹气,“你师傅用毒天下第一,我没本事解,我的方子不过是暂时压住毒性保你三年无恙,要想彻底解毒只有孟婆汤。”
连城手一抖,险险拿不住碗。
苏秦一边给连城夹菜,一边道:“用所有的记忆换重生的机会,你觉得不值当?”
连城叹气,她终究是将师傅看简单了。
“过几日我要出趟远门,三年五载没个准,连城,你收拾收拾离开幽州吧。”
“那……医馆怎么办?”
“关了。”
连城抬头看了看苏秦,有些事,她问似乎不合适。苏秦心下了然,却是不想多说。朝廷的浑水里,一个夏轻尘就够了,“如果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以去青州。”
连城默默扒着饭,心情有些复杂,该问不该问的,到底问是不问?!
二人陷入沉默。吃完饭,连城起身收拾碗筷,忽然道:“师叔,你要去汴梁还是去岭南?”
“为何这样问?”
“今日在酒肆,刺史府的师爷面见了辽王手下的两员大将,刚才你急匆匆的出门,回来脸色不对,这会儿叫我离开幽州又要关掉医馆,我猜想,刺史大人找你商量的,必然是大事。”
苏秦淡淡一笑,答非所问道:“你如今样貌声音都变了,想回梅花谷也未尝不可。”
“要回去的,就算浪迹天涯我也得先取回承影剑。”连城收拾了碗筷,擦了桌子,走到水槽边撩起袖子动手洗碗。
苏秦起身回屋,到了客堂门口顿了顿,“我在青州有处宅子,你要是去可以住那儿。”
连城忽然有些气恼,这是同她诀别吗?“师叔,你还没说要去汴梁还是去岭南。”
“去汴梁。”
岭南.通远镇
岭南是先帝次子辽王李宽的封地,李宽封王最早,离开邺城也最早,是唯一一个未曾受到当年夺嫡案波及的亲王。这些年来按时纳贡,往邺城递的折子大多谦恭有礼,成帝多次夸奖他人如其名,宽仁亲厚,封地也是一扩再扩。前几年辽王生母萧太妃去世,成帝亲派大臣前来吊唁,荣宠可见一斑。
李宽不似成帝李宪那般目光短浅、昏庸无道,也不似晋王李瑍那般杀伐果决、张扬跋扈,他的性格与他的母亲萧太妃很相似,沉稳、隐忍,凡事顾及对方立场,从不将事情做绝,结交了很多侠义之士,比如冷颜,比如苏秦……
通远镇是离交州城最近的一个小镇,平时镇上往来商贾多,小镇居民对异乡人大多见怪不怪。袁子卿和铁犁伪装成走货的夫妻,投宿在通远镇一家小客栈。二人一个睡床,一个睡地板,只待第二日进城。
夜阑人静,袁子卿以为铁犁已经睡着,忽听他问,“姑娘怎么不问此次来岭南的目的。”
袁子卿嘴角轻扬,问了你也不会说,何必多此一举;再者,她约莫已经猜到了,“主子都说我只需协助你即可,既是你的差事,我问了作甚,成与不成都是你负责,有个事我倒想问你,小彩是你的相好吗?”
铁犁真想抽自己嘴巴,没话找话,何苦来哉,清了清嗓子道:“不是。”
“我瞧她对你挺上心的。”
“是吗?我瞧着也就一般吧,这姑娘心肠热,对谁都好。”
“可惜,她配不上你,陈妃出事之后就更配不上你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铁犁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以主子对你的倚重,一般的姑娘他是瞧不上的,所以你莫要节外生枝,免得害了人家。”
铁犁又是叹气,“倘若这次任务失败,还请姑娘寻个清幽的林子将我埋了。”
“差事还没办就说大不吉利的话,掌嘴。”袁子卿知道这一路铁犁都在观察她,眼见的晋王并未完全消除对她的怀疑,她为此特意放了一回飞鸽让铁犁逮到,也不知能不能消除铁犁对她的疑虑。
静默了好一会儿,袁子卿睡意渐起,却听铁犁低声道:“刺杀辽王,成与不成都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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