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这样一条后台消息,他说,“我很想分享我的故事,可又怕误导了别人。”如何误导呢?我看完了他的留言,这是一个有关校园暴力的故事,由迷失、痛苦开端,用幸福收尾。我明白他所说的“误导”,的确这不是一个普“适”的故事,我想了一下,还是把故事完成,想要分享出来,这是他对自己的谅解,也是他们对互相的谅解。
1
初中的时候,我们班有这样一个人,就叫他李豫吧,我经常关注他,他长得很帅,也很可爱,每天他从教室门口走进来,总是带着满脸的笑容,他好像一直都那么快乐,人人都想要跟他做朋友。
我不快乐,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的快乐,让我更不快乐。为什么人人都喜欢跟他在一起,而我却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我经常做梦,梦里我把他打倒在地,看他舒展的脸变得扭曲,听他的笑声变成哭声,那个时候我会快乐,我用武力打败了他的魅力,那是我对男性最初的认识。
我并不只会做梦,我用零花钱买通了几个高中部的学生,在李豫放学的路上,狠狠的揍了他一顿。我就躲在巷口,本想亲眼目睹那一幕,可我,始终不敢看,我听见他哭了,我没有像梦里那般快乐,但是心里却莫名其妙的好受了许多。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课余报了镇上唯一一个跆拳道班,尽管师傅说,练武最可耻的事就是欺负弱小。可是,我却只有这个目的。我就是想欺负他,找他的别扭。
我偷拔他的气门芯,把马上要交的作业扔到厕所里,往他的书包里塞癞蛤蟆,起初是偷偷的干,后来越来越明目张胆,我记得第一次亲手打他的时候,我很紧张,却又很兴奋,仿佛我打的不是他,而是战胜心里的魔障。
我满脑子都是他,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把他赶走。
2
在小镇生活,你很容易就会和某个人一路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同班,我和李豫虽然不在一个小学,却在高中时又同班了。
我更加看他不顺眼,他的穿着越来越时尚,不管他穿什么,很快学校里就有人想要模仿他,我在操场上看到有人跟他穿一样的衣服,就忍不住拿篮球砸过去,没人敢惹我,除了几年的跆拳道课让我变得身强体壮之外,我还有了一帮篮球兄弟,我们俨然是学校的霸主,用我们那个年代的话说,就是“古惑仔”。
李豫很怕我,一直躲着我,不过很快,我交了个女朋友,所以,用在他身上的时间少了很多,可是,当我听到有人说,他跟一个高三的学长在谈恋爱时,怒火又重新被点燃了。女生们总是很八卦,特别是对李豫这种长得帅的人,我不知道流言是怎么传开的,但是很多人都在背后议论他,说他是同性恋。
我很不喜欢那个词,可是那个词似乎跟我有某种关系,一旦我了解了“它”,它就像是涂了胶水一样想要粘着我。因为被传是同性恋,我看到那些以前跟李豫要好的人,开始疏远他,甚至生物课上讲到一些内容的时候,气氛里充满了嘲弄。我恨那种气氛,也更恨李豫,为什么他非要让“同性恋”这个词,变得离我如此的近。
所以,我要站在这个词的对立面,站在李豫的对立面,才能把它驱赶开。
3
我们的高中离县城有一段距离,城东的同学放学回家要过一个大坝,城西的同学要经过一片小树林。那天是李豫值日,我打发了女朋友,一直在篮球场等着他打扫卫生。天色渐渐晚了,我看到李豫和他那个“男朋友”从教室出来,我远远的跟着,直到他们俩在树林的岔道分道扬镳。
我加快了速度,超过了李豫,他一看是我,先发作了起来。
“想打架是吧?来啊。”
“搞笑,你能打得过我?”
“试试?”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瑞士军刀,我不知道他从什么开始随身带着那东西,估计是为了防范我吧。
“会用吗?开汽水的吧?”
他等着眼睛,喊了一声,朝我扑了过来,我一把掐住他的手腕,夺了他的刀,他一点力量都没有,立刻跌倒在地上。
“不像个男人。”我朝他吐了一口吐沫。
我惹怒了他,他发疯似的跳起来,一拳朝我眼睛上来,我很容易就躲了过去,掰扯着他的手臂,又把他按在地上。
“那个人,是你男朋友?”
“滚!”
“是不是?”
“是!是!是!怎么着!”
“死人妖,要不要脸。”
“你要打就打,我怎么着我乐意。”
我朝他脸上给了他一拳,他说他“乐意”,我不“乐意”,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不“乐意”了,我的心里像是住着另外一个人,每天都在跟我说一些可怕的东西,我害怕,可我不想害怕,因为我是个男人。
我不知道我打了多久,但我都避开了要害,我没有丧失理智到那种程度。这次他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我恨这一点,他应该屈服。
4
那天之后,就没有再见到李豫了,他转学了,转到了市里,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跟家里说的,反正,我一点事都没有。
高二暑假,我偷偷跑到市里,去纹了身,我需要一些痛苦,如果别人不能给我,那只好由我自己给,我该被惩罚。
我爸看到了我的纹身,这激怒了他,他拿皮带抽我,拿椅子砸我,我很开心,我不知道为何开心,不知道是因为我爸对我的关注,还是因为这些疼,可以让心里那个人闭嘴。
5
2009年,我上了大学。谁都没想到,我报了心理学。我想弄明白我自己,我想救我自己。
可惜,我的成绩没有能报一个好的大学,在一所不入流的学校学习心理学,着实有些浪费了时光。但是,我带着和别人不一样的目的,一直努力着认识自己,自学也好,泡图书馆也好,那个时候,我定了目标,去考研,去读博,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自己。
大三那年,我接受了自己。
我是一个同性恋,当我在心里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我哭了很久,我哭的很舒服,我感觉自己是一个快要炸了的气球,终于再也没有人往里面吹气了。
6
我辗转找到了李豫的联系方式,我想跟他道歉,不管他接不接受。
当他听到我跟他出柜的时候,他马上原谅了我,我不明白他何以做到如此豁达,他说他清楚我心里的苦,也许,真的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吧。
同一年的寒假,我们相约见面。我们从校门口东边的大坝,一直走到西边的小树林。
“就在这。”
“什么?”
“不认账啊。”他笑了。
“哦是。”我望着那棵树,四年前,就是在这里,我跟他见了最后一面。
“你想不想打我几拳?”
“想啊,一直都想。”他总是那么快乐。
“那你打吧。”我站定,面对着他。
“怎么不打?”我等了一会。
“算了。”
“不能算了。”我拿起他的手,他很快抽了回去,那一瞬间,我被一种带着体温的电流击中了。
那个寒假,我们过得很开心,他说他从来都不去参加同学聚会,因为他觉得那些老同学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所以,一个寒假的时间,只有他和我。
7
我本来想考研,可是已经认识了自己,而且我的大学根本没学到什么对我将来工作有帮助的知识。我想尽快走上工作岗位锻炼自己,而我几年来的学习,却好像完全没有作用。
“你认识了你自己,这很重要,比任何知识都重要。”李豫这么告诉我。我同意他的看法,大学的作用不该只用知识来衡量。
2013年,我和李豫都毕业了,我们都来到了本省省会工作。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是无话不说的朋友,我们一起找工作,一起找房子,还成了室友。
“我觉得我们应该在一起。”跟房东签完租房合同之后,我很自然地就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理由呢?”
“没有理由。”我嘟囔了一句。
“我可不敢,以你的暴力犯罪史……”他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在跟我开玩笑,可是,却也说到了我隐隐的痛处。大三寒假那次之后,我曾问过自己,我是不是因为愧疚爱上了李豫,是不是因为他的谅解爱上了李豫,我有所犹豫,所以我没有跟他表白,可是,这一年相处下来,我彻底的明白,他就是我想爱的人。
“你知道我的纹身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纹的?”他一脸惊讶。
“你去市里那年。”
“你纹了什么?”
我撩开衣服,在斜方肌那个位置,有一个男孩全身被镣铐锁在一棵大树上,一把钥匙就在他身旁,可他怎么捡都捡不到。
8
故事讲完了,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们最后有没有在一起,当然,今年已经是他叫我老公的第五年了。墙叔说,怕我的故事,会给很多处在校园暴力下的朋友们,错误的希望。这也是我的担心,的确如此,我只是个例,如果你正承受着校园暴力,请一定要寻求老师和家长的帮助,避免悲剧的发生。
我很后悔,我应该早些认清自己,不给他带去那么多苦痛的青春记忆,可他却那么强大,能完全的谅解和包容,他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也是最快乐的人,能和他相伴,是这个世界给我最大的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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