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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尽管镜子里红光满面，上周体检医生还说，根本看不出来我今年居然都89了。
说话声如洪钟，老年大学请我讲座，全程没有用话筒，让50岁的街道主任羞愧难当。
吃饭，那就更没问题。每天三顿饭两顿肉，晚上要不是有人管着，我连夜宵都想吃。
腿脚灵光，爬山不敢说，但每天餐后一个小时遛弯妥妥的，隔壁老王每次坐轮椅都追不上我。
怎么就要over了？我怎么知道的？
牙怪告诉我的，确切地说，是我偷听来的。
2
我有36颗牙。
正常人是28颗，最多32颗，我这个不常见，甚至可以说是罕见。
开始我并不能听到牙们说话。
小学在操场看球，那么寸，被校队队长开大脚直接命中摔倒，头还磕在旁边的立柱上，就此昏迷不醒。
“丫不会挂了吧，各位收拾收拾包撤吧。”“别心急，主人命中还有80年阳寿，应该只是小劫。”“靠谱吗？你那算盘灵吗？”
我是被吵醒的，开始以为病房陪床的聊天，结果......
起初吓得要死，晚上都睡不着；渐渐很喜欢，乐此不疲地听着；现在是非常开心，已经离不开这群古灵精怪的家伙。
当然他们都不知道我知道他们。
3
没想到牙的学问这么多。
每个人居然都是宇宙的投射，古人说的大小周天，圣斗士里提到的小宇宙，都是这个道理。
人出生需要28周孕期，头颅是天灵盖+28块头骨，手指一共28个指节，普通人只有28颗牙......
因为28代表着28星宿。
我中学就攒齐了这28位；大学时又长了四颗，分别是福禄寿禧四神；30岁又长了最后四颗，几乎没机会见到的酒色财气四仙。
按道理这帮家伙都是神仙，可我更愿意叫他们牙怪。
因为他们不但没架子，还怪可爱的。
就是有点儿闹腾，吵啊！
4
大部分都是28星宿在叨叨。
他们都有明确的分工，每颗牙负责月中的一天，多出来的两三天休息。
一大早，值日的星宿牙怪就会碎碎念，今天宜嫁娶订盟纳采祭祀祈福开光求医，忌开市造庙动土破土。
过年过节，福禄寿禧四位才穿戴整齐，总结性发发言，提提明年的要求发发红包。
关键时刻，酒色财气四位才语出惊人，站出来说说话，把把核心问题的关show下大招。
我一下子多了36个参谋，意见是杂了些，可比没有强多了。
家人觉着我牙多有问题，医院专家上来就说我属于典型进化不完全，你全家才进化不完全。
乾隆爷不也是36颗牙，一辈子十全武功，名垂千古吗？
5
这些位怪可给我帮了大忙，先是工作。
毕业后第一个机会，全球500强北京办事处。从等着打哈欠面试到聊得兴起出门，还没到楼下就听牙怪们唏嘘一片，原来公司不负责任新装修有污染，人事尖嘴猴腮尽忽悠人。我就没去，两年不到真退出了中国市场。
现在任职的部门，是本土一家中等规模的IT企业。本来受不了加班想辞职走人，偏偏听到大家伙对上级这顿夸，说印堂发亮官运亨通，迟早升职空位子给我，果然，辞职信还没写好，上级举荐我的消息就传开了。
还有交友。
多年不见的大学室友突然出现，要借钱做生意，我本来没什么富余，老婆那里又看得猴紧，所以想一推了之。牙怪却盛赞兄弟日后大富大贵，受人滴水之恩必以涌泉相报。我的2万块钱后来已经是童鞋公司20万的股份。
一次回城路上天已大黑，偶遇一对老人沿着高速踯躅，看我经过伸手拦车，善心驱使靠边询问。刚讲两句，牙怪们齐声大喊，都说对方目露凶光不怀好意，赶紧开走。隔天新闻报道，有贼人乔装，出租被劫持，幸亏没有人员伤亡。
最给力的，还是找媳妇儿。
6
我是个传统的人，谈朋友就一定是冲着结婚生子白头偕老去的。
所以第一次约会对大家的夸夸其谈，慎重听取，暂不接受。
直到能接吻，能唇齿轻触，相濡以沫，各位的见解才真正入耳。
“她的虎牙好尖，一定是个伶牙俐齿的难缠妞。”
“怎么少了几颗，颠沛流离孤苦伶仃的命。”
“哎呦，还有口臭嘞，个人卫生肠胃不好，不行不行！”
为了提高效率，但凡有相亲恋爱，有时候手还没牵，就想着亲嘴。几次被当成色狼直接拉黑，冤枉了我冰清玉洁美少年的形象。
碰到老婆可是费了些周折。
7
本来同事表妹的机会更大。
前凸后撅娃娃脸，长发飘飘大长腿，关键是一口齿若编贝，抿嘴一笑闪瞎眼。
28个神仙都被迷倒了，前呼后拥着要我张嘴争睹芳容。
还是酒色财气的老二一声痰嗽，一副瞧不起这些没见过世面同仁的样子，“你们没看出那牙是假的吗？”
大部分认为不可能，但也有表示怀疑的，还有几个直接撺掇应该扑上去啃下验证的。
我同意最后的建议，让这帮色欲熏心的神仙和我一起打假。
弄得满脸口水，果然是种植的，丧气。
未来的老婆却在回家的转角处把我撞倒了。
8
她骑着自行车，一嘴箍牙，眼镜飞出老远。而我实实在在压在她和车子下面，动弹不得。
当时我和她只有0.01毫米，对方喘息的热气扑面，不过宛若兰馨，芬芳似菊。
“这个不错哦！还是32颗，福禄寿禧都齐了！”“箍牙只是一时，看成色大小，圆润饱满人妻首选啊！”
我稍有些不乐意，因为和表妹比她实在相貌平庸。不过这次我居然断了两根肋骨，医生说，和我们压在一起后，久久没有分开有很大关系。
我欲哭无泪，她倒拍着胸脯说对我负责。住院，送饭，照顾，赔偿。年龄相仿，一来二往，再加上众仙赞不绝口，动了心。
“亲爱的，每次接吻，怎么感觉都怪怪的？”我吓了一跳，难道是哪位不小心漏了马脚？“你好像恨不得把我嘴都吸进去。”
“法式，法式接吻，就是这么的热情多汁。”为了让酒色财气也能判断到位，我有些过于投入了。
瓜熟蒂落，有情人终成眷属。
9
因为有各位神仙的佑护，家庭生活事业爱情样样一帆风顺。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也有老掉牙的一天。
前一晚就好像听一位在和其他牙怪道别，我还稀奇，这辈子只看它们熙熙攘攘来的，没见主动辞行离开的。
第二天一颗牙便在洗漱的时候掉了，没有出血，自然脱落。看着已经暗黄斑驳的它，一丝伤感。毕竟我是73岁的人了。
后面掉牙逐渐习以为常。基本上半年就要掉一颗，和我的难过截然相反，这帮一起生活几十年的难兄难弟竟然夹道欢送。
神仙就不食人间烟火吗？
最后剩下的是福禄寿禧，马上是福寿禧，接着是福寿，终了是寿。
“你们先去，我站好最后一班岗，老爷子没多长时间了。”
10
这就是我为什么知道时日无多的原因。
我是和妻在公园遛弯时，打喷嚏把寿仙磕掉的，看着它黑乎乎地从嘴角飞出，忽然有些释然，终于等到这一天。
回家已经不支，恍惚中被抬上担架，举到楼下，送往医院，仿佛想起了与妻相遇的日子。
没有什么病，只是器官正常衰竭而已，医生通知家人准备后事。我听得见看得见，妻和十几个儿孙肃立，嘤嘤抽泣，我却丝毫没有遗憾。
我和36颗牙的一生是多么有趣奇妙的一生，拜他们所赐，我得以善终，算是最大的福分了，还能有什么不满足？
儿媳抱过最小的孙子，咿呀学语，流着口水，一脸好奇。两颗小小的门牙如米粒般嵌在粉红的牙床里。
他趴在我面前，拨弄着一抖一抖的呼吸管。
“我说咱们马上能见着吧，这不就是老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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