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缘

作者: 晴鹤1 | 来源:发表于2018-08-02 19:19 被阅读54次

    我蜗居在一个算不上四线的县城里,因其不入流,所以不会有一些城市钢筋水泥丛林的拥挤与逼仄,能住上单门独院的小楼,我住在二楼,正房的南面是四开大窗,窗台高轩敞亮大气,伫立窗前,可一饱眼福。譬如说,夏日,清晨,宿露未晞,鸟雀鸣晴。右前方是一个工厂的小园,是难得的景点。园内绿树成荫,桂树樟树松柏紫薇黄槐,高低错落,联络成片,风吹枝摇,叶子沙沙瑟鸣,又如阵阵涛声,不绝如缕。俯看,是楼下庭院,周遭沿着墙壁的是没有硬化的菜园,花丛镶边,中间是菜蔬。此时,海棠花茶花杜鹃花已是红消绿长;菊长得正盛,一丛丛的,绿得含烟,为秋天的花期蓄足了势头。菜园是瓜果的展厅,瓜果是当仁不让的主角。豇豆像一群爱美的姑娘,一绺绺的长辫撇下来,似百道重泉;丝瓜本来就不安分,喜欢调皮撒野,藤蔓手舞足蹈,攀墙援树,时而垂下一根胖墩墩的丝瓜,有时把它深藏起来,掩映在繁盛的大绿叶间。而这两种花,一紫一黄,惹得蜂飞蝶舞。蕃茄呢,绿衰红肥,绿叶在减褪,青色的果像未婚的姑娘带着羞涩;红色的果,像成熟而精致的少妇的脸,一个个,一排排,闪耀在枝头,把园地照得光鲜锃亮,与墙边橘树上绿得浓郁圆滚滚的桔子交相辉映,这样,红的鲜艳,绿的浓翠,两不相让。日已西沉,暮色渐起,远看前园,留给人的是一线黑黝黝的连绵起伏的远山。菜园笼着烟雾,浮烟透过窗户,在桌上点染成一团轻淡的影。此是夏景。窗景会随节而变。春则弱柳扶风,绿肥红盛,莺语燕歌;秋则菊黄桔橙,金桂飘香;冬则粉妆玉砌,银装素裹。我就这样一直受用这景观之乐。

    在做保洁的时候,突地发现窗顶西角挂一蜂窝,不大,直径小碗口那么大,莲蓬似的倒悬在上,几只黄蜂伏在窝口,我一楞。恍然开悟,想起一件事来了,此前,窗台之下是遮雨棚,棚子右边用来挡风遮雨的,是立在院墙上的透明塑板。而院外是一片树林,桂树撑起了大伞盖,香樟树高大参天,枝条伸展扩张,蒙络其上的不知什么名目的野藤蔓也凑热闹,延及雨棚。夏天正是鸟儿纵情恣意的时节,鸟雀在棚顶上下飞窜,时而啄食树籽,时而调皮地啄食塑料挡板,啁啾,唧唧,很是热闹,甚至把紫红色的排泄物肆意洒的在院内平铺的石砖上,弄得我几次持长篙敲打驱逐。有好多次,听见了雨棚处惊恐慌乱与啾啾哀鸣,原来是它们的放肆惹恼了黄蜂而遭到了报复性的攻击,可见蜂的厉害,也不是吃素之物。蜂窝要是构筑在人不常出入的地方,尚不打紧。问题是,大窗得每日开合,假如不小心用力过大,震扰了它们的安宁,或哪个多事的孩子招惹了它们,黄蜂必定誓死以赴。我小时候同几个伙伴就曾尝过它的厉害,被马蜂蜇得鼻青脸肿,至今还心有余悸。所以为保险起见,我决定捣毁它。

    戴着帽子,穿着长袖衣衫,我手持竹竿,悄悄的来到窗前,看到窝外无蜂,轻启纱窗,对准窝蒂用力一拨,蹦的一声,一团灰黑的窝球掉下来,滚落到雨棚上,立时黄蜂腾空而起。我迅速关上纱窗,任凭它们在窗外恼羞成怒,上下飞窜,寻敌报复。

    自此,我心释然,不再有随时被黄蜂蜇着的隐忧,可以站在敞亮的窗前,开轩面圃,游目骋怀,尽赏风景。

    两个月过去了,当我临轩看见西角窗顶的时候,吃了一惊,怎么还有黄蜂的身影?开窗细瞧,在原处又现一个蜂窝,比原来的要小,直径约七八公分,有两只还伏在上面。我想,这窗台是什么魅力让黄蜂如此留恋如此执着,竟驱之不去?能再次捣毁它吗?我迟疑,心忽然沉重起来。

    面对这种与人无争的小生灵,我自失起来。窝被人端掉而不气馁,硬是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不辞辛劳,再筑新巢,这么顽强执著!朦胧中,我隐约觉得它可能与人的性情有某种契合,才有这样的交集,似是天意,却无以名状。

    我忐忑,此是何征兆?便查阅资料,意见纷呈,莫衷一是。但我不相信,请一尊马头明王的佛像和孙悟空的神像,供奉在家而作合成“马上封侯”“马上赢”之局,此乃趋附吉利的自欺与欺人之举,于事无补。不管怎么说,黄蜂择地而巢,至少说明此地乃宜居之境,西边的前方是一大片树林带呢。况且它把巣安放在我们很少走动很少关注的窗顶西头,应该是出于尽量不惊扰人的初衷。再者,黄蜂是鸟虫天敌,这里绿阴冉冉,鸟语花香,是虫鸟的天堂,鸟食虫,蜂食鸟虫,形成食物链。如此看,黄蜂倒是聪灵之物。佛者的言说值得深味:家里与这窝蜂在过去结下了某种善缘,黄蜂今世来报恩。我寻思,有蜂缘,是不假,我感其行止,敬其不舍,它啄食虫蝇,不扰人事。物人两安,何必捣之而后快?我乃芸芸众生,无有功业,无有恩德,区区小事,何以有善报?

    我自惭形秽,惴惴不安,始而内省。对这黄蜂,视若无睹,心情寡淡,为什么对故乡的楼燕,一往情深?

    春风渐暖,柳条未黄,先知的北归的燕子,在晴和的天空中,在斜风细雨里,舞动轻盈而敏捷的身躯,勤劳穿梭,在家里的楼厅横梁处构筑新巢,人谓之“楼燕"。燕子的陪伴让勤苦的日子注入了生机与快乐。燕语呢喃,喁喁私语,婉转甜美,淙淙而歌;入夜,屏声静气,酣然入梦。这楼燕,不仅羽毛纯洁光亮,还特爱干净,在巢穴边,庭院里,找不到一点脏物,不像其它鸟,巢下粪物堆积。楼燕情爱炽热,恩爱有加,又是爱护庄稼的天使。人曰“燕子不进愁门”,所以,凡是燕来的户主,必家庭和美,人丁兴盛。其时,我家虽贫穷,是大集体时代的“缺粮户”,但家人勤劳俭朴,慈爱良善。当楼燕入驻家门时,村人艳羡。后来,这征兆也一一证实。父辈转正,我们先后受惠于改变命运的高考,鱼跃龙门,走出贫瘠的乡村。况且,燕窝是难得的营养珍品,价值不菲,享誉中外。所以,在常人看来,燕是温润可爱吉祥鸟,是和谐幸福的象征。

    燕子赢得了世人的爱恋与赞美。李存葆曾撰文说燕子有五美:形体、灵动、歌唱、守时、伦理道德,而伦理道德美又包括勤劳、教化有方、恩爱、清洁、益农、灵异等方面。可见,这种爱意,是全方位的,是圣洁的形而上的,是审美的。人们把万千宠爱聚于一身,我突发奇想,倘若一种生灵与人的交集不多,实用性不大,那么,人能够撇下一己之私与之结缘吗?

    我说:不乐观。我们的人,惯于自视其高,自认为是世界的中心与主宰,唯我独尊,随取万物,暴殄天物,为我所用,因功因利而异。对不屈于人的狼赶尽杀绝,必除之后快;而对驯服的狗则宠爱优厚,乃至今狗泛滥成灾。长此予取予夺,专横跋扈,一意孤行,绝对不行。可别忘了,人也是自然之子,万物众生都是平等的。

    蜂可酿蜜,但黄蜂未见有贡于人。蜂虽有窝,比起燕窝,如泥云之别,说不定在惹恼了它之后会招来以死相攻的报复。那么,我们能够俯下身来开敞胸怀抛开功用而善待它吗?

    我没有资格去评判它,没有情由厌恶并捣毁它,也没有理由剥夺它与我共享自然的权利,不能以利我的标杆去定夺其生死存亡。它应该获得生灵应有的尊重,况且,它是灵性之物,对人或是一种天启?

    你看,人不扰生灵,本是应有之义,此举本不为善,佛者却谓之善缘以褒扬,可见人原本偏离正道多远,何等自私!何等专横霸道!

    此后,我轻启纱窗,惟恐惊动巢居的生灵,有时饶有兴趣地观其生存与生活节律,两不相扰,我依旧可以倚窗放目,欣赏外景。有时,心里掠过不安,只是克一己之私,给了蜂生灵平等、风景共享的机会,被冠以善缘,哪里有善的影子?顶多也只是在其边陲,离真的善还隔得远。

                          20180730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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