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青烟从朋友的指尖升起。它慢悠悠地向远方发散着,最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晚德黑兰的墨色天空。除去远方隐约的车流声,世界都安静得彷如静了音的电影一样。
脚下是德黑兰的灯光之海,身后是城北山坡上的小公园。我们两个男士站在观景台上,一个抽烟,一个拍照。大晚上俩男的出来逛公园,这听起来似乎有点怪。但在德黑兰,这事稀松平常。旁边的长椅上就并排坐着两个伊朗小伙子。两人都是肉鼓鼓的,坐在一起别提多滑稽。
德黑兰的公园总是不缺年轻人。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园子里的小伙子到处都是。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除了抽烟就是说笑聊天。对他们来说,公园大概是最好的休闲场所了吧。
对我们也是一样。德黑兰的夜生活并不精彩纷呈。除了吃饭、喝茶、抽水烟、逛超市,我实在想不出更多内容了。逛公园既能欣赏美景,又能锻炼身体,总比那些瘫在床上抽水烟的伊朗人健康多了。
图片来自网络光阴在朋友的指尖一点点流逝着。小伙子们聊得兴致高昂,一点回家的意思都没有。朋友嫌他们太过聒噪,于是丢掉烟蒂信步向前,不一会就找到一处安静的角落。我和他并排坐在长椅上,眼前是附近街市的灯火。正前方的大厦一片漆黑,只有招牌还亮着灯。我认出招牌上第一个单词是“中心”,朋友告诉我第二个单词的意思是“购物”。原来是购物中心啊。
“其实今天有点想去西边的帕拉丁买东西的,但是后来又犯懒,终究没有去。”朋友说。“没关系。帕拉丁去过那么多次了,一点逛头都没有了。”我说。
德黑兰的综合购物中心不多,帕拉丁购物中心算得上其中的翘楚。在德黑兰买高档货,帕拉丁肯定是第一选择。然而,和北京多如牛毛的大商场比起来,帕拉丁的一切又实在太普通了,去过几次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朋友叹了口气,对话戛然而止。耳畔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山岭隔绝着我们和街市。我们漠然地看着远方的车水马龙,好像两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转眼间,已在这城市生活近两年了。然而,当我试图描述对这城市的感情时,我的心头却依旧空落落的。
几年前在香港的时候,也喜欢爬到山上看夜景。那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在和德黑兰谈恋爱这件事上,我算是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图片来自网络在当今时代,这座城市给人的失望恐怕稍微有点多——单调的娱乐生活不过是其中之一。这不是德黑兰的错,也不是我这个外来客的错。我们只是不合适,仅此而已。
“曾经大名鼎鼎的中东小巴黎啊。”我望着街市喃喃地说。朋友又摸出了一根烟。
点烟的时候,朋友突然开口道:“想不想听个恋爱故事呢?”“好啊。”
这个故事是朋友工作时从伊朗包车司机大叔那儿听来的。最开始,两个人为了解闷才彼此搭腔。可随着聊天的深入,讨论的话题逐渐地私人化起来。“好多年前,我在日本有一个女朋友的哦。”司机大叔说。
那个时候,大叔远赴东瀛谋生,经常去一家拉面店解决晚饭。大叔外语不错,又爱交际,很快就和拉面店的女服务员混熟了。渐渐地,大叔发现自己去拉面店的原因不只是吃饭那么简单了。
“那你表白了吗?”朋友问。“没有啊。日本人,你知道的,总是很客气,又时刻和别人保持距离。我可不想冒犯她。”
然而,窗户纸最终还是被捅破了。一天晚上,服务员默默地坐在大叔身边,突然间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一句话:“那个,你没有考虑过约我出去吗?”
真是富有日式风格的告白啊。
图片来自网络后面的一切都极为自然。两个人在落樱缤纷的东京甜蜜地恋爱着,姑娘的父母对大叔也没什么异议。两个人离结婚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了。
“那为什么最后没有结婚呢?”朋友问。大叔长叹一声,过了好一会才轻轻说道:“你知道,我是伊朗人嘛,还是觉得在自己的国家更舒服一些。所以后来还是选择回国了。”
“就在说这个之前,我们俩还在一起抱怨在伊朗过日子的各种烦心事呢。”朋友对我说。
“那他现在后悔吗?”我好奇地问。
“我也问了他这个问题。”朋友回道。大叔没有立刻回答,车子陷入了好一阵沉默。“怎么说呢……后悔是有一点的。”大叔说。
“但毕竟是自己的选择啊。又有什么好后悔呢?”大叔又说。
“以前一直觉得,这边的生活应该会变好的。可是现在……”大叔再没有说下去。朋友也不再多言,自顾自地点起了烟。
我看着朋友的指尖在暗夜中闪闪发光,继而渐渐黯淡,最终彻底淹没在排山倒海的墨色之中。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我试图把周星驰那段著名的台词背出来给大叔的爱情故事作结,可惜刚开了头就再也说不下去。朋友咯咯咯地笑。
天下间没人找得到后悔药。
我望着德黑兰的夜空,想象着那日本女孩的模样。思绪如风飘散,不知不觉间就飘到了“一期一会”四个字上。这是个极富日本特色的词汇,大意是人的一生中可能只会和对方见面一次,因此必须要以最好的方式对待对方。
说好了要厮守一生,可最终不过“一会”。世事无常。
我和德黑兰的缘分,兴许也只有“一会”。既是如此,倒不如把失望暂且放一放,继续用心把这“一会”经营好。
说不定,在某年某月某一天,我也会像大叔回忆日本女孩那样,回想起德黑兰的某些好处吧。
毕竟我们曾经一期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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