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幢面积很大的木板营房里,弥漫着像腐烂的尸体那样刺鼻的霉味,有人用口琴悠闲自得地演奏着舒伯特的《小夜曲》, 在分上、中、下三层的连在一起的木制的,与其说是床铺,不如说是鸽子窝里躺着几百名男性囚犯,倾听这首恬静的曲子,还有人用拇指和中指不停地打着节拍,随着这乐曲情不自禁地哼唱着。
四名青年围在一起打扑克。
“够了!别吹了!”今天下午站在阿尔伯特·奥本海默旁边一起迎接新囚犯乘坐的那列火车的到来的那个小伙子大吼一声,他一个健步走到吹口琴的中年人面前,一把将口琴从他嘴里抢过来,扔在地上。
“你,你干什么,托依维?”
“难道你们,都是一些驯服的牛马、温顺的绵羊?!给你们套上犁,你们就去耕地;给你们套上鞍子,骑在你们身上,让你们往哪儿跑你们就往哪儿跑?照你们身上抽上几鞭子,你们也不吭气!只要给你们草料吃,你们就心满意足了。把你们送进屠宰场,用屠刀砍断你们的脖子,榨干你们的血你们也无所谓?说实在的,牲口还能得到足够的饲料呢,而你们呢?天天饿肚子!你们真的把奥斯维辛都当成了度假村?即使给他们当奴隶,你们也心甘情愿?大冷的天,你们几百个人挤在这幢连个炉子都没有的到处灌风的破房子里,还觉得很舒服,很惬意,是吗?”托依维越说情绪越激动,使劲把捂住他的嘴的一只大手拨开,把过来劝慰他的大叔险些推了一个跟头。“别碰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小点声儿,年轻人!”大叔站在托依维面前,冷静地对他说,“你这么大嗓门儿,让他们听见,他们就会把你绞死!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宁可这样,西米恩大叔!我宁可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让德国人的子弹把我打成筛子,也不愿意窝窝囊囊地死在这里,更不愿意让他们用沾满了犹太人鲜血的手捏我的下巴,骂我是胆小鬼!我是个男人!”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托依维?”阿尔伯特·奥本海默问。
很多囚犯都趴在床板上聚精会神地盯着这个年轻人,打扑克的那四个青年也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了过来。
“逃出去,就在今天夜里。”托依维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行吗?”
“他们会顺着你在雪地上留下脚印追上你,把你打死!”
“这太冒险了!”
“是啊!太冒险了!”
人们有的开始议论纷纷,有的干脆翻过身,盖好被子睡觉。
“哼!今天是他们的平安夜,不出一个小时,他们就会喝得酩酊大醉,打着饱嗝儿,深更半夜,刮这么大的风,天塌下来他们也不会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
“这是拿你的身家性命做赌注,你知道吗,热血男儿?!”西米恩大叔目不转睛地盯着托依维。
“当然!可是我还知道,我刚出生的时候,包皮被切除了,可睾丸还在!”
“可是你身无分文,就算你逃出去,你能去哪儿?”
“先过了沼泽地,渡过维斯瓦河,去找我们的队伍。”
“队伍?我听说他们全都放下了武器。”
“还有游击队,我想一定有。我一定要找到他们,把这里的一切都告诉他们,然后把他们带来,拧断这些狗杂种的脖子!”托依维说着,把目光转向正趴在床铺的第二层,倾听他义愤填膺、慷慨陈词的阿尔伯特·奥本海默的脸上。
“你知道有多少岗哨,多少个瞭望塔吗?”西米恩大叔说,“机枪会把你打成筛子!”
“哼!有这个也能跟他们拼。”托依维说着,从靴子筒里掏出了一把匕首,“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夺几条枪。谁也别想阻止我。”
“嗯,好样的,年轻人。”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走过来拍了拍托依维的肩膀,“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说着,把手伸了出来。
打扑克的四名青年互相递了个眼色,纷纷站起身,走了过来。
“我也去!”
“还有我!”
“你呢,阿尔伯特?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托依维两眼紧盯着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皱紧了眉头,摇了摇头。
“你怎么了,阿尔伯特?难道你就这样心甘情愿给他们当牛作马?”
阿尔伯特看了一眼正躺在他身边熟睡的雅各布,叹了口气。
“你倒是说话呀!”
“你是孤家寡人,而我……”
“你以为你待在这里,就能保全你一家老小的性命吗?”
“我儿子太小了,带上他是个累赘,要是把他留下,谁来照看他?我可不能冒这个险,弥赛亚会来拯救我们的。”
“弥赛亚?哼!我们一直相信上帝与我们同在,可是直到现在,上帝还是和以前一样,对我们犹太人所遭受的苦难置若罔闻,你说,这是为什么?!”
整个屋子陷入一片沉寂,除了呼噜声,听不见别的声音。
“但如果我们凭借自己的力量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也许仁慈的主会站在我们一边,给我们带来好运气。”年轻的托依维的眼睛里释放出愤怒的眼神。
阿尔伯特犹豫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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