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情

别情

女友静娴在电话里说，明天她就要出远门去广东打工了。静娴的意思南京懂，他回话说，下午我来你家，明儿一早送你搭火车。

静娴在广东的一家服装厂打工已有七八年了，每年春节回来都是来去匆匆，像是一只按时迁徙的候鸟。静娴和南京的关系其实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定了。只是一年当中，两人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难得见上一次面。想念女友的时候，南京就给静娴打电话。虽然在电话里也能说些悄悄话，可是毕竟见不到人面，总有一种隔靴搔痒、望洋兴叹的感觉。时间久了，南京心里便常像猫儿挠了般难受。

南京想起自己曾在一本书中看到的，他和静娴的这种关系是不是便是书中所说的柏拉图式的恋爱呢？南京意识到这不是完整的恋爱模式，隐隐约约觉得，他和静娴之间原本应该还有些故事发生的。可是一年多了，他除了和她拉了几次手，吃了几回饭，两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平时和室友聊天的时候，谈到自己与静娴的关系，室友腆着脸问：你和她睡觉没？南京把眼一瞪，觉得室友这话太粗俗，说：说什么呢，我和她之间是纯洁的，哪能做那事？室友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你们亲过嘴没？南京如实相告：没有！室友便扭过头去，满脸不屑，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我说哥啊，这也太没劲了吧！”室友兴味索然地说。南京讷然不语，脸上不觉浮上一层愧恧的颜色，俨然是一位做了错事的孩子。他暗下决心，这一次，自己和静娴之间，一定得发生点故事才行。

南京下午赶到女友家时，已是四点多钟了。静娴的两位哥哥和嫂子们都在。哥嫂正在磨豆腐，静娴抱着侄女兰儿在一旁拉呱。知道南京要过来，静娴的母亲已经在忙着张罗晚上的饭食。南京进门时与几个人打了招呼，预备去帮忙推磨。大哥说：不用了，就剩一点豆子了，这就磨完了。那时候，二嫂已从静娴手里抱过兰儿，笑吟吟地说：妹子，人家南京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去陪陪他吧！静娴一笑，回眸白了一眼南京，说：“他呀，才不稀罕人家陪呢！”转身却出了门。

南京尴尬一笑，回头说一句：“大家慢忙！”急匆匆跟在静娴后面出去了。

“静娴，咱们出去走走吧！”南京撵上前说。

静娴笑而不语，走过厨房时，她冲屋里喊了声：“妈，我们出去了！”

她母亲在厨房里嘱咐道：“可别耽搁太久，记得早点回来吃饭。”

“知道的！”静娴答应一声，冲身后的南京扮了个鬼脸。两人相视一笑，一前一后出了门。

村子后面有一条铁路，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往铁路上走去。那年月，铁路是敞开的，两旁并没有围铁栅栏。这一处行驶的火车也很少，常常几十分钟不见一列火车过来。

南京和静娴并排走在路上，如同脱笼之鹘，两人心里都感到一种远离藩篱的快乐。南京不经意拉了一下静娴的手。静娴的手轻轻一滑，挣脱了。南京再次去握静娴的手，有几秒钟静娴的手便那样让南京握着。他感到她的手温温的，软软的。很快，她又将手抽离了出去。她在路边掐了一枝野花，咯咯笑着向前跑出几步。他嬉笑着跟上前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老盯着我看干啥呀，一副馋相，不害臊！”静娴笑着说。

“你不看我，咋知道我盯着你看呢？”南京辩驳说。

静娴啐了一口道：“我寄给你的相片就在你身上，平日还没看够呀？”

“那不一样！”

“咋就不一样了？！”

“你本人比相片上好看多了！”南京一本正经地说。他忽然压低了声音，“静娴，你让我亲一口，就一口，成吗？”

“没羞，你疯了！”静娴的脸上浮上一朵红云，她吃惊地说。

南京抓住她的手，嘴巴往她跟前凑。

“大白天的，可别乱来！有人看见了，那边有人来了！”她像一头受惊的小兽，忙不迭地挣开他的手，惊慌地说。

南京放眼四下望去，这一段路仍在周围的村落包围之中。前边远远地果然有一位中年人扛着锄头过来。他走在后边，跟静娴保持着一两米若即若离的距离。中年人很快走了过来，静娴喊了一声：“根生叔，下地回来了！”中年人嘴里“欸”地应了一声，缓步从两个人身边走过。这根生南京并不认识，他抬头目光正与根生的目光相汇。男人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犀利的目光扫遍他的全身。南京感觉浑身有些不自在了，只是脸上仍洋溢着温情的笑意。根生并未说话，扛着锄头茕茕地走远了。南京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为那个刚刚升腾起来的愿望破灭，感到一丝小小的遗憾。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太阳快要下山了，晚霞将西边的天空染得彤红。远远看去，像是有人在天边放了一把火，那一片云彩绚烂极了。四周静悄悄的，喧嚣了一天的世界安静下来，空气显得愈发清明。一两只归巢的鸟儿在头顶掠过，成为夕阳下湛蓝色天空中最后的一抹背景。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南京向静娴讲起自己过去一年在外的经历。他讲得很细致，中间偶尔穿插一两个笑话。静娴认真地听着，间或插问一两句。听着南京绘声会色略显夸张的描述，她只是“吃吃”地笑。

前方忽然出现一个湖泊，湖边的长堤上，一对对情侣手挽着手，一边散步，一边亲昵地喁喁而谈。南京记起这儿是城郊的一处公园，没想到两人不知不觉中竟来到这里了。静娴这时也惊叫一声说：“呀，我们这都走出六七里地儿了。” 南京没有搭腔，兀地伸出一只手去，想学城里人挽静娴的手。他伸伸缩缩试了两次，到底没能成功。不远处的一条长椅上，一对情侣光天化日之下勾肩搭背正搂着抱着，相互亲嘴。静娴哪见过这阵仗，一下绯红了脸，手捂了眼睛，扭头便往回跑。她边跑嘴里边嘟哝：“南京哥，咱们赶紧回吧，娘还等着咱们回家吃饭呢！” 南京便在她身后追，嘴里喊着：“等等我，你别跑啊！还早着呢！”

两个人跑出一里地。南京停下来，半弯了身子大口地喘气。

“你可跑得真快，我都追不上你了！”他说。

“瞧你那怂样，这点路就把你累成啥样了？”静娴微微哂笑着说。

南京看见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地跳动，像是两座连绵的山峰；她两只明亮的眼睛正得意地看着他，眼光照亮了她的脸，光洁而洒满红晕。

“你说城里人咋都这样呢？”静娴还沉浸在刚才眼见的一幕中，歪着头俏皮地问。

“咋都哪样？”南京明知故问地坏笑道。他想起室友先前同他说过的话，心中那束微弱的火苗又开始蹿动。

“哎呀，不跟你说了，你真坏！”她嗔骂道。

“你刚才也都看见了，城里人谈恋爱都那样的！”南京担心静娴啐他，有意没说出那两个字来。

“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静娴眼眸里闪着光，坚毅地说。

“哎呀，你想哪去了？”南京忽然有些焦急，他不知道静娴心里怎么会有那么古怪的想法。他进一步开导她说：“这跟随便有啥关系呢？男女在一起恋爱，那样很正常的嘛！”

“这都是你的逻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的小九九，你想骗我上当呢！”静娴撑着小脸严肃地说。

“我咋就跟你说不明白呢！”南京真的有些急了，“咱俩今天好不容易在一块，我咋就骗你了呢？好妹子，你就让哥亲一口，否则你明儿走了，我心里也是不安生的！”

“瞧你猴急样，我逗你玩呢，你还真生我气了？好吧，今儿我也豁出去了，就让你亲一口！”静娴忽然下定决心似地说，一边慢慢闭上了眼睛。

“好静娴，这是真的吗？！”南京惊喜地问，一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幸福感瞬间笼罩了他。

“呜……” 不远处，一列火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正朝这边开过来。

静娴睁开眼睛莞尔一笑，她冲南京调皮地耸了耸肩，那意思仿佛是说：这可不能怨我！

南京在心底叹了口气，只得牵了静娴的手，远远地站到了路边。只一刻，一列满载乘客的火车便在两人身旁呼啸而过，巨大的气流掀起两人的衣襟在风中猎猎作响。

隆隆的火车刚走远，南京迫不及待地扳过静娴的肩膀，两人面对面站着。南京热切地注视着女友，干涸的嘴唇蠕动着。静娴心领神会地微闭了双眼……

“姑姑！可算找到你们了，原来你们在这儿。奶奶让我通知你们，赶紧回家吃饭呢！”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静娴回头一看，原来是侄儿来福找来了。

南京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看了来福一眼，挠了挠头说：“好的，咱这就回家吃饭去！”

回来的路上，南京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咱乡下人办点事咋就这么难呢？”

“不难的，如今咱们村里出行可方便了。到县里有公路，可以坐汽车；到省城有铁路，能坐火车。一点都不难的！”来福自豪地说。

静娴听了，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