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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电梯缓缓上行,来到六楼停下。
电梯门开了一条缝,一股呛鼻的烟味扑面而来,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电梯门完全打开,迎面大厅里全是人,有站的,有坐的,有躺的。是堵门要工程款的。
她悄无声息地绕到龙血树的叶子后面,观察着。
公司的人正在跟他们交涉,随着双方说话的语调越来越高,她知道,这事谈不拢。眼看着交涉无果,她大大方方地上前来,尽管面上跟公司的人一样,装着愁云惨淡,但心里开心极了。
随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下了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听到大厅里此起彼伏的吐痰声,嗓子一阵干呕。一楼大厅站满了被堵在外面的公司同事,人事在群里通知大家到一楼等候。
2:50,外面的日头越来越晒,大家兴奋地聚在一起,一边骂着堵门的人不讲武德,一边为这突如其来的短暂假期兴奋不已。有人已经开始商量结伴出去逛街,一个个热情洋溢,完全和刚才进公司时的面貌不同。
她一个人来到大楼的背面,想要找一个上楼的通道。虽然大家都在说放假,但是公司人事并没有通知。转了一圈后,碰到了公司的保洁阿姨,阿姨告诉她,电梯上到五楼,然后穿过设备公司,从西面的楼梯可以上到六楼。她按照保洁阿姨的指示,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六楼。
隔着玻璃门,她看到那群男人,还在大厅里张牙舞爪,看到公司里的她,也是一阵呆滞。他们彼此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一番后,她扭头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隔着一扇玻璃门,两个世界。门外是烟火缭绕、狭小拥挤的生活,门里是寂静无人、干净整洁的压抑。她瘫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像只青蛙,伸展开四肢,扭头望向窗外。热浪钻过推拉窗的窗缝,一股又一股涌进来,实在是热得受不了了。她动动四肢,从柜子里翻出去年的电风扇,蓝白相间的风扇开始缓缓转动,紧接着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心满意足地又一次瘫在工位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天花板。
3:50,她听到玻璃门打开了,紧接着办公室的门也被推开了。她维持着青蛙瘫的姿势,和推门张望的人四目相对,又是一阵挠人心底的尴尬。
“请问,有纸杯吗?”那人半天嗫嚅道。
“没有。”
那人把门又关上走了。她说的是实话,他们办公室的纸杯子早就没有了。这些天他们一直住在他们的公司里,会议室的纸杯子也用完了。双方显然是要耗,因此公司没有及时添补,而她只是个职员,他们也不会过分为难,文明要账这道理他们懂得。
门没有关严实,留了一条缝,她听到他们在外面讨论她是从哪儿进去的?怎么进去的?叽叽喳喳半天后,他们又出去了,顺带锁上了玻璃门。
4:20,劳动监察大队的人来了,她不情愿地从椅子上坐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处于没有意识的空白里。风扇呼呼吹着,她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发的朋友圈是愿明天温柔以待,结果今天早上她就想毁了这世界,还好,下午,世界又给了她一颗糖。
不一会儿,她听到走廊里浩浩荡荡的走路声,同办公室的同事推门而入。
“他们走了吗?”她终于坐起来,使劲装出一副兢兢业业的姿态来。
“没有,还在门口呢。”同事回答,将包挂在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来开始玩手机。
她不好意思和同事一样明目张胆,端正坐着,鼠标不停地双击,双眼瞄着屏幕右下方的时间,祈祷这些人再来一次。
电风扇的声音越来越大,电脑主机也嗡嗡响,窗外没完没了的汽车声,还有不解人意的风声以及楼道里的吆喝声都让她烦躁,啊,她又回到了癫狂的毁灭状态!
5:00整,主管领导推门而入,宣布下班,让所有人立马收拾东西从西面的楼梯间撤退。哗啦啦的一群人像是回流的鱼群,站在玻璃门口的人被这架势吓住了,以为要干架,个个紧盯着他们,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注视,他们很有默契地低下头,匆匆走过,朝西而去。
这下外面的人们都反应过来了,立马紧跟在后面追寻另一个出口。公司的人警惕性也高,一个转身进了工程部,全都挤在一个办公室,有人在门口偷偷张望,看到跟踪而来的人离开后,才试着慢慢离开。一个,两个,三个,等到人离开的差不多了,大家才发现堵门的人就站在他们不远处,幽幽地望着他们离开。
完了,被发现了,她心想。脚下的速度却没有放慢,明天这道门可能也就不存在了,她这么想着,又恢复了好心情。
第二日,早上她到了食堂,端着早餐做到同事对面,说起堵门事件。
“你们说今天那些人还在不在?”对面的同事先开口问道。
她想了一下,缓缓开口,“我估计昨天晚上应该都回去了。”
有句话不是说嘴里说什么越就会来反的嘛。
“我希望他们还在。”坐在同一边的同事说道,眼神藏不住的笑意。
“你看你这说的!”对面的同事假装顾大局地呵斥道。
三人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心里都默默祈祷着那些人还在,这样他们就可以拥有一个意外的假期了。
头疼吗?抱歉吗?愧疚吗?应该都没有,这些都是领导们要想的事情,而他们只是喜悦这突如其来的假期。
电梯缓缓上到六楼,一股隔夜味的馊味夹杂着各种味道扑面而来,她们注视着大厅里的被褥、泡面、烟头,目瞪口呆。而大厅里的人看到她们,仿佛一个个活了过来,吆喝着“今日不用上班了,你们放假了”,事如所愿,她们又来到了一楼。
她不知道其它同事挤在一楼干什么,她也不想去。外面阳光正好,她径自到一楼会议室搬了一张椅子放到大楼外,坐在上面晒太阳。
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有八九只那么多。听说见到两只喜鹊就会好事成双,不过,这个地方喜鹊太多了,几乎天天可见。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可能就是因为太多了,所以放在它们身上的美好愿景都没有实现过。
草丛里的刺玫开得正盛,香味却不浓烈,那是一种很舒服的玫红,早上刚浇过水,鲜艳欲滴。去年,不对,是前年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是有一点闲情逸致的,摘了好多刺玫花骨朵,做了一小碗玫瑰酱,然后做了一次糕点。那是最成功的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自那以后她似乎再也没有看到过这种玫瑰了,它们一年一年就长在这里,而她看不到。
日头高了,皮肤隐隐有些刺痛,她换了半个身子接着晒。这次面对的这边是槐树。这个地方种的最多的树就是柳树和槐树,槐树开紫色的花,没有开白花的香,所以不抬头的话是轻易发现不了它们开花的。食堂夏天的时候会做槐花群群,拌蒜吃,这个吃法她一直不敢苟同。因为槐花有一股清甜的香味,而蒜的味道太冲,两种食材放在一起完全是不得其法,可食堂大师傅偏偏就是这么个做法。不过她每次只吃群群,不吃蒜。对了,做槐花群群的槐花是白色的,不是园区里这一片紫的。
这半边身子也开始刺痛,她站起身来,准备寻个阴凉的地方继续沉思。身后的窗户忽然打开了,同事从里面探出头来,告诉她会议室要放电影。
她看了看时间,九点,这个时候日头要毒起来了,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起来,大多都是认识的,确实也不适合再这么坐下去了。她心满意足地拎起凳子,为自己这小半日的休闲时光开心不已。
电影放的是《长津湖之水门桥》,刚开始的时候,会议室坐满了人,播放到三分之一的时候走了一大半,相约去逛街了。她没有去,难得好时光,她宁愿看电影也不想再跟无论何时都纠缠在一起的同事们去逛街,只要跟同事在一起,那种工作的气息就像魔鬼似的,无时无刻不在身边环绕。电影放到三分之二的时候,会议室里只剩七个人。
战争的残酷,生命的消失,让她喘不过气来。世界似乎一直如此,让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世界时时在变,得到是以逝去为交换,有人绝望着,有人幸福着,同一个世界,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角落,不同的人!
电影播完的时候,会议室里只剩她一个人。她双眼空洞地盯着屏幕,看着屏幕上花花绿绿的视频,热血澎湃后的茫然和无处安放的思绪使她像个傻子一样。
临近中午大家都去食堂吃饭了,有人进来跟她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楚,只见屏幕黑了,那人也离开了。她又坐了一会,起身离开会议室。走到一楼大厅的时候她忽然想上六楼看看,于是她又乘着电梯上了六楼。
那些人还在,相较于自己的没精打采,他们很是活跃,秦腔啊,新白娘子传奇,酒醉的蝴蝶,歌声此起彼伏,他们也跟着唱,不亦说乎。她有点不明白当下是个什么情况,尴尬地退了出来,回去的路上,满脑子都是:西湖美景三月天哎,春雨如酒柳如烟哎。想着想着,竟不觉哼唱了出来。
下午去公司的路上,走到一半,她看到朱雀湖,湖边有很多小帐篷。她就望了一眼,一点也不想去公司了。那些人下午应该还在,说不定还是上不了班,她这么安慰自己,脚下不由得向湖边慢慢走去。
不一会儿,公司群里发消息了,通知下午放假。她整个人一瞬间变得轻盈起来,大步流星地向湖边走去。
此时正值下午太阳最晒的时候,按理说大家都应该在家避暑才对,可偏偏就有不怕晒的调皮捣蛋孩儿。她想起来今天是周六,他们是调休上班,但是那些小孩完全没有调休这一说。她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等待着日头过去再往回走。
湖周围有很多穿着短袖、短裤的小孩,一个个赤着脚,拿着水枪、泡泡机互相打闹嬉戏。很久以前,她就想要一个泡泡机,但是一直都未能如愿,不是嫌贵,主要是怕被人说,要是让别人知道自己最喜欢玩泡泡机,不知道又要被当作玩笑说上几天,她是不介意别人知道,但她不喜欢成为他们谈趣儿的中心。
有一个小男孩光得毫无遮拦,一个劲儿地在浅水区翻腾。黑黝黝的皮肤上挂满了水珠子,好几次都摔了个屁墩儿,每次起来她都能清楚地看到他小屁股蛋子上的红印一道深过一道。周围的小孩看着男孩的狼狈样,哈哈大笑。这个小孩的父母肯定不在,要是让他父母看到他这捣蛋的样子,铁定挨一顿揍!
旁边几个家庭在露营,挑的都是最好的地方,谈笑间很是快活。露营也曾是她热爱的项目之一,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尝试,拖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没有时间还是没有了勇于尝试的精神。
鹅肠草的香味因为气温的升高而越发浓烈。这种矮灌木丛里的小白花看着不起眼,香味却叫人忽视不得,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倒是那成片的黄色鸢尾花,看着色彩浓烈,却没有丝毫香味。今年的疫情结束的晚,等解封的时候春天已经过了,所以今年的桃花、杏花、迎春花、丁香花、海棠、樱花,她都没有看到。
旁边传来婴儿的哭声,打断了她的想象。她顺着声音寻去,发现是一个男子带着婴儿在广场里,躺椅里的婴儿哭个不停,而男子手机短视频的声音更是洪亮。他低着头左手拇指不停上翻着,一边露出麻木不仁的表情,想来手机里的内容也不是那么让他快乐,他的左手机械性地晃动着婴儿车,却充耳不闻孩子的哭叫声。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大,周围不少人对他投去不满的目光,而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叹了口气,以前她是不怎么管闲事的,一来是害怕跟陌生人打交道,二来呢总怕惹怒别人,可这次她是真的忍不了了。她站在起来,走过去,像女王般居高临下地望着专心玩手机的男人。
“你孩子哭了!”她阴着脸冷冷说道。
男子没反应。
她一把抓住晃动的婴儿车,男子也终于抬起了头。
“你孩子哭了!听不清吗?”她冷冷盯着男子,内心一点也不惧怕他。
男子这才反应过来,周围看不过的女人开始大声地对他指指点点,男子将手机装进兜里,推着还在哭的婴儿匆匆离开了。
她长舒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离开了。难得的好心情,她不想让人给破坏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六点了,她好像在这期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却又好像醒着,若不是那个婴儿的哭声,她着实是有点分不清虚与实了。
微风拂过,正是好时光。她沿着人行道,往家走去。
从前这条路走过很多很多次,却从来没有发现这里有这么多蚂蚁,黑色的,棕色的,大的,小的。猛地看去,这儿一只,那儿一只,细细看去,却发现到处都有,原来这片土地上除了数量可观的人类还有密密麻麻的蚂蚁呀,或许在一定程度上,蚂蚁比人更多吧,只是它们太小了,所以领地才会被忽视。
正在被浇灌的松树在阳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每一根针尖叶上挂着一棵晶莹剔透的水珠,好一派金光细雨。松树下面是一片矮松柏,她顺手摘下一片,凑近闻闻,松柏的清香浸入肺腑。
她忽然不想走了,在马路边的台阶上直接坐了下来,仰望着天空变换多彩的白云,天边已然出现了月亮的轮廓,光芒当然不及太阳的万分之一,只是在这样的情境里,月亮却比太阳更加招人怜惜。
楼之多,月初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这楼啊,这么多,月亮即使升起来,月光也被城市的灯火吞没了,更不要说她有所思了。天边的第一颗星出现了,她忽然想起尘封已久的望远镜,那是她专门买了看星星的,只是也如同其他的人和事一样,被自己耽误了。
她疾步往回走。想起自己曾经许过的愿望:蓝天白云,日月星辰,四季风景,听雨赏雪。现在想来,都是自己太过不懂事,竟然许了这么奢靡的愿望。原来,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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