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

她母亲不曾上过一天班，将精力全用来照顾她父亲了。川菜做得极好，色香味俱全，谁吃了都赞不绝口。好厨艺喂刁了家里人的嘴，也养肥了他们的身躯。来凤一家三口跟着父母一起住，肥胖比例百分百，但栓宝比她们娘俩稍稍好点，没有太胖。她自打生了女儿后就再也没瘦下来，纤细的小腿肚依稀可见原本的身材，水桶腰和双下巴紧紧缠住了她，还有黑眼圈，甩都甩不掉。最惊人的还要属她女儿，胖得圆咕隆咚的，谁见了都呵呵一笑:“这娃身体好，可也该减减了。”

来凤心里有气，说了多少年了根本没用，伙食好又爱吃肉，十几岁的姑娘看着比她还胖一圈。但也只能呵呵一笑:“是啊，她就是爱吃！”女儿是前夫的，她带上嫁过来的。小时候是多漂亮的女娃啊，现在胖成了麻烦了。农村胖娃少，城里胖娃多。可能大了就知道减肥了，随她去吧。

大前天，栓宝竟嫌弃她的黑眼圈像大熊猫，把她气坏了，瞪着眼骂他“红脸蛋”。栓宝的颧骨一年四季都是红红的，就像猴子屁股。最近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想要孩子也要不上。为了查明到底是谁的问题，也怄了气。医生让两个人都去查，才能洗脱了不孕的嫌疑。可栓宝像头牛一样犟:“我没问题，我哪会有问题，不去！”把来凤气得咬牙切齿的，后悔当初脑子进水跟了他。

仔细一想又泄了气，如果不是他……可也只能是他了。想到前夫的绝情，她就不寒而栗。再想到那个钟情的男人，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何曾有过行动？谁没有羁绊，还不都是借口。这样一比较，栓宝就在她心里占了上风。只是栓宝娘太想要孙子了，这几年没少拿话激她，明里暗里的就是嫌她生不出儿子来。又嫌她和女儿太胖了，胖的那么突出，好像因胖出名很让人难堪，就这个意思。她也不想胖，谁知道根本减不下去。

门口的大槐树每年都开花，清香横行霸道直接入侵屋里。院里的枇杷树今年没结果，去年还结得很繁。植物都这么不确定，横行的尽管横行天下，不结果的也根本就没辙。能怎么办？日子还不是得过。

她的父母也不让人省心，总嫌弃栓宝是农民，还嫌弃栓宝的父母生活习惯不好。来凤的父亲是成功的商人，母亲跟着他走南闯北，满世界的风光，一辈子不为钱操心。只是得受大男子主义的操控，也有满腹牢骚的时候，但她有一种能力，很快就把眼前的烦恼抛之脑后了。与别的女人还要赚钱受外头人的气相比，只受丈夫的气似乎就不值一提了。来凤的婚姻，在父母看来是失败的，不仅要寄人篱下住在他们这里，还要伺候一双不懂道理的公婆，简直就是一败涂地。

栓宝也实在不争气，结婚五年了也买不起房，只能跟来凤住在她父母家里。栓宝家倒是给他们准备了房子，可是在农村啊，谁愿意去住？偶尔回去短住一两天还行，住久了单是生活习惯也适应不了的。冬天太冷，上个厕所跑来跑去不方便，自来水还是限时供应的，洗个衣服也被婆婆絮叨。吃饭也吃不到一起，来凤习惯了每顿几个菜荤素搭配吃米饭，婆婆一年四季都吃面，不怎么炒菜，买点肉和菜都切碎了做熟放着慢慢吃。来凤只要一看见她婆婆做面，气就不打一处来。

来凤婆婆有一双大三角眼，且眼白较多，极薄的嘴唇总是微张，扁平的鼻梁，看人的时候即使笑着也让人有几分紧张，一看便知刻薄。公公瘦小干枯，抱着些旧书单独住在一间偏房里，天天坐在大门口，看起来眼神不好，但是脑子很清楚，跟谁都是“哦……啊……就是。”来凤嫁过来后才知，公公是从附近村子入赘过来的。婆婆的前夫死了后带着两个娃过日子太艰难，别人就介绍了公公，也没有父母孩子拖累，只身过来了。后来他们又生了个儿子，也就是栓宝的弟弟，至今还是吊儿郎当的瞎胡混着。幸好还没有成家，不然这么难搞的婆媳关系再加上妯娌关系，来凤想想都头疼。

来凤的婆婆已然够难对付的了，强势不讲理而且喜欢找茬。来凤的公公可也不是省油的灯，看起来沉默寡言，可心里给小儿子使着劲呢。当初盖房时坚持要给小儿子把婚房装修好，可不管小儿子连女朋友都没有呢，结婚更是遥不可及的事。这一趟花下来让栓宝好不容易存下的十几万块钱，全都付之东流了。因而和来凤结婚的时候只能住在来凤父母那里，跟入赘差不多。受气不说，还得小心翼翼的过日子，免得落下话把。来凤父亲对他始终都是看不起的，嫌他出身农村又没有赚大钱的本事，总觉得来凤跟了他吃亏了。

栓宝也有前妻，还有个孩子，但不知怎么过不下去就离了。具体怎么回事他们也不说实话，连孩子都让带走了，可见有多薄情。他们自己说是孩子太小跟着妈妈比较合适，对成长有利。但来凤却不这么想，因为她自己带着女儿嫁给栓宝的，也体会到了女人带着孩子嫁人的艰辛，就从心里认定他们是与前夫一样无情的人。但如果栓宝也带着孩子，她是否会嫁给他那就另当别论了。人都是觉得别人无情，可若换了立场以后她也会一样的无情。

来凤当初嫁给栓宝时只说他长得帅气，又靠谱。可真实的原因根本不是这样，要不是急着摆脱一段悬而未决的感情，或者说本想刺激一下那个人好迫使他做出选择，不然哪有栓宝的事。要命的是那个人竟然没有上前一步，反而退避三舍了，因而来凤骑虎难下就嫁了栓宝。

来凤的前夫从来没有给过一分钱赡养费，两年的婚姻生活变成了来凤最痛苦的回忆。她跟前夫结婚的时候对生活充满了期待，以为自己获得了幸福。前夫高大帅气工作也好，对自己一往情深，全世界都觉得那是美满的婚姻。然而现实就像榨汁机，放进去的是鲜美的果肉，出来的却是残渣余孽，水分被谁攫走了，却没有人说得清楚。

来凤原本最想说的离婚理由只有一条，就是前夫爱赌博，不管家里；但最后却不得不说出了另外一条不便启齿的理由，因为前夫并不想离婚，不想离婚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有多爱来凤，而是自私。他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逃走，男女过日子不都是那样，有什么受不受得了，他又没有嫖，是有几个暧昧对象，男人都有又不是他独有。来凤对他说要离婚的时候，下了很大的决心，因为女儿才一岁多。“你什么也不管，我要管孩子还有家，我受不了。”他冷笑:“笑话，女人不管这些还要男人管？”来凤绝望的想到了前夫的妈，她对儿子那真是惯，百依百顺，对老公也是言听计从。这样家庭出来的，肯定不可能理解来凤说的是什么意思。

来凤咬牙切齿:“还有你赌博，我也受不了。”前夫鼻子哼了一声:“哪个男人不赌？就你受不了。”来凤的父亲就不赌，有没有暧昧对象来凤倒是不确定的，有钱的男人往往也摆脱不了女人的追逐和纠缠，但只要家里不乱套也就不狠追究。“你欲望太强了，我真的受不了。”来凤终于抛出了压抑许久的一块大石头，她希望就此结束这种外人看起来合适但自己活受罪的婚姻，哪怕带着孩子一个人过，也要解脱。前夫眼睛一瞪:“娶老婆为啥，不就是图那一点乐子吗？你跟我说这些混蛋话，是要我去找别人不成？”来凤没有想到真实的结婚原因竟是这样，她感到头皮发麻心里凉到底了，“你……你，我受不了！我就是要离婚，不管你怎么说！”前夫转身就走了，门“哐”的一声的关上的同时，来凤的心也紧紧的关上了！

来凤看人的时候，有个习惯，下巴微微回收，本来就大的两只眼睁得更大，好像戴着眼镜但偏要从镜片后面望上曢人。不过她对于别人也没多大兴趣，只注意他们的穿衣打扮。眼下正在暗地里取笑台上那位歌手的廉价纱裙，也不时有男人朝她的方向走过来。昏暗的灯光隐去了脸上的肤色和五官，只瞧见高的矮的像桩子似的移动着，但桩子上都安着两个探照灯，一下一下扫过她的脸。来凤别过头看着九点钟方向，那里有个歌迷，真的歌迷会送花的，她不止一回收到过他的花。他也远远的望，像蒙上了层雾气的灯。她刚唱了《香水有毒》，千娇百媚，女人味十足，尤其是到那句“不该嗅到她的美，擦掉一切陪你睡”时，口哨和呼喊声快把小酒吧的顶掀翻了。

有个男人盯着她足有十分钟，其间来凤略微曢了两眼。土气！土得冒泡！瞧那身行头！一准是地摊货！她自己得了个识人的经验，与其琢磨人心倒不如打量穿着，土气等于廉价，廉价又等于穷酸。每每遇到她看不懂的，就都归结到轻薄之徒的类里。她从前靠这经验没看走眼过，但近来不懂的似乎越来越多了。

这时那个男人径直走到她面前，“小姐，可以请你跳舞吗？”来凤没料到他是要跳舞，还以为他是要来搭讪，其实也没有什么分别。她习惯性的瞪大眼往上看，一双也很大的眼睛正散发着热乎乎的蒸汽，红红的颧骨还泛着光，就像刚揭开锅盖自己跳出来的一般。

不过令人费解的是不几日后，来凤就成了这个叫栓宝的男人的女朋友，而且很快就离开了驻唱的酒吧，准备嫁人去了。

说来也怪，栓宝追来凤的时候并没有多大把握，但他心里对她是十分的喜爱，尤其喜欢她用大眼睛曢他，一副老娘懒得理你的坏模样。但这还不是全部，他尤其喜欢她丰腴的身材，他自己当时瘦得风一吹就像要倒一样。这可能正应了那句话，瘦子喜欢丰满的，而胖子又喜欢苗条的，算是身材互补。至于来凤如何愿意跟他，其实两个人都说不清。栓宝说就是对她有极强烈的想法，强烈到无法控制，可以千辛万苦赶一夜路去见她。来凤说是被他的土气蒙了眼，在那么多洋气的人里面反而觉得他最可靠。

出身城市的来凤嫁给了农村的栓宝，一时让村里好多男人羡慕不已。都说还是因为栓宝长得帅，虽然脸蛋有点红但眼睛大呀，土是土了点但在城里有手艺有工作呀，虽然离过婚但是没有孩子拖累呀，总之就是对于他娶到了来凤表示出极大的佩服，觉得他真有本事。直到后来看到来凤既生不出儿子，还带着那么胖一个女儿，气氛陡然变了，开始有点同情栓宝了，还不如找个农村的，早就当爸了。这真是奇怪，生孩子跟农村城市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何况胖也成了被取笑的原因之一了。来凤天天生闷气，又不知该向谁发火。

跟着来凤在岳父母家的大房子里住了六年以后，栓宝发狠分期买了套二手房，不过还是向岳父母借了钱。他亲力亲为装修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家，这要得益于他原本的手艺就是装修房子。来凤见他这样努力，心里高兴，也拿出了自己辛苦工作攒下的钱作为添补。她心里始终希望有一天可以得到父母对自己婚姻选择的肯定，也希望栓宝能够理解并支持她对于生活的全力以赴，虽然这些看起来比再生个孩子还难。

栓宝倒是孝顺，每逢节假日必定要带着妻女回农村的家里去。每次回去来凤都会收到来自婆婆的不满，但碍于栓宝的面子，也就都忍下了。相比那些整日里和婆婆朝夕相处的媳妇，来凤已经知足了。忍一时风平浪静，还能让栓宝开心尽孝，也算值得。只要婆婆别太过分，来凤都打算顺着她就算了，毕竟就是一个农村妇女，没什么见识，跟她计较什么都是不值的。可有时候，事情出现了，就不由自己了。

那天来凤婆婆突然跳着脚大骂:“谁拿了我的金币？我就放在阁楼上的，怎么不见了？”于是栓宝和小叔子都被叫回来，连小姑子也回来了。一家人陪着找谁也没见过的金币，把里里外外翻遍了也没找到金币的影子。“妈，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放到别的地方了？”栓宝提醒她妈。“我一直放在阁楼上的那个盒子里的，那可是我最值钱的玩意了。现在能换几万块钱呢！”栓宝的妈边哭边喊叫，还拿眼睛扫了几下来凤。来凤恨不得冲过去扇她一巴掌，都是儿子女儿，就一个外人，那意思太明显了。

来凤把栓宝叫到屋里，开始发火。

“你妈啥意思？指桑骂槐的说我拿了她的金币？我见都没见过金币长啥样？”

“哎呀，你不要想多了，人老了也可能记性不好，忘了地方了。”

“以前为了要孙子，就没少出幺蛾子。抱个孩子跑到我面前来含沙射影的，以为我不知道？”

“你这么说就没劲了，我妈哪知道什么含沙射影，她就是想抱孙子。”

“我没劲还是你没劲？你不去检查就说是我的问题，到底还懂不懂科学？生孩子是女人一个人的事情吗？”

“我不懂科学，我就是土老帽！你嫁的就是个土老帽！”

“别吵了！金币找到了！”来凤和栓宝一起跑出去看，原来装金币的盒子挪到了厢房的柜子顶上，真是虚惊一场。来凤恨恨的走开了，栓宝也气呼呼的出去了。人都散了，只剩下来凤婆婆一个人坐在炕上摆弄着她的宝贝们。

来凤的女儿今年中考，发挥失利只能读个民办高中，而且要交三万块钱。栓宝直到报名前一天都没有说一句话，来凤心想又不是亲生的，人家不想管也是情理之中，谁让她自己不争气考不到公立高中哩。

“你打算让上民办高中哩？花那么多钱出来还得考大学，考不上咋办？”栓宝知道这件事必须要面对，躲不过去的，就主动跟来凤谈。

“不上咋办？上技校吗？其实她基础好着哩，就是这回没发挥好，还是让读高中考大学吧！”来凤说得振振有词，栓宝还真说不出反对意见来。她一向都有理，栓宝从结婚伊始就处于下风。

“上就上吧！钱我出！但你要把她学习抓紧，不要老玩手机看电视。”栓宝下了决心，后爸本来就不好当，岳父母和小舅子都看着哩，来凤心里也常犯嘀咕，栓宝心里一清二楚。

“行，我知道。”来凤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栓宝还是在乎她和女儿的，虽然女儿不是亲生的，但从小就叫他“爸”，他不可能不管，还是有父女之情的。啥时候给他再生个孩子，那栓宝和他妈也就彻底踏实了。想到这里她又开始愁了，医生说她肥胖故而很难受孕，但也必须要排除栓宝的问题才能确诊。可是这个死强驴，一提就尥蹶子，真没辙。

最终栓宝还是去检查了，因而最终来凤还是有了。这本来是期盼已久的好事，但是却不知何故两个月就流产了。来凤灰心丧气了好一阵，不知道怎么办。婆婆数落她的话简直就是不讲理，“你把钱看得太重了，赚钱重要还是生孩子重要？”这是在埋怨她不该怀孕后还继续跑业务，大热天的累着了。来凤心想不赚钱光靠栓宝能行，谁还愿意跑东跑西的辛苦？还不是为了减轻你儿子的负担么，真是不讲理。孩子没了大家都难受，来凤和栓宝还吵了一架。

“你咋那么不小心？”

“我咋知道会流产？”

“你是妈，你不知道谁知道？好不容易有了，你这不是故意让我伤心吗？”

“你还讲理不？你妈不讲理你也不讲理？你以为我不伤心吗？”

“…………”

吵过后两个人又和好了，决定再继续努力。在生孩子这件事上，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这就行了。

又过了半年左右，来凤又有了。这回平安无事直到医生建议提前剖宫产，于是办了住院手续等着。

来凤又胖了一大圈，这对于生产非常不利。果然剖宫产后大出血，而且是积在宫腔里。孩子也紧急送到儿童医院去抢救了，栓宝只能顾孩子那一头。来凤这边等着签字做手术，却没有人签字。按理说来凤婆婆应该在场的，作为家属可以签字。但是她却没有来，那么急着要孙子的人反而在关键时刻不在场，这让来凤心里十分痛恨，总不能惊动自己的父母过来签字吧？在来凤心里嫁给了栓宝就是栓宝家里的人，自己的父母不该有什么义务了。来凤婆婆偏偏没有这种意识，她不觉得生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来凤父母离得近，条件又好，多照应一下也是应该的，况且她儿那么帅，来凤还带着别人的女儿嫁过来的。这些话平时谁也没有说，但是言外之意显而易见。

最终还是请了来凤的父亲签字，才做了手术。来凤度过了危险，但是却要承受更残酷的考验。护士每隔两小时都会用力按压她的腹部排淤血，来凤疼得昏天黑地。只要一看到护士进来，她就开始痛哭流涕。求护士轻点，求护士时间短一点。护士见得多了，根本不理会她的哀求，只说了句“一时的疼痛是为了恢复得好，忍一忍吧！”于是来凤手术后那几日每天都过得痛不欲生，死去活来，病房里传出杀猪般的嚎叫。路过的人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胆小的女人直接楞在那里眼睛红红的。“不要生孩子不要结婚！”这是她们当时最突出的念头，然而一出医院的大门，一看到大街上橱窗里的婚纱，立刻不错眼珠子的盯着看，想象自己穿上的时候有多美。这就是女人，也许怯懦过但又实在是勇敢的人。

来凤说生孩子就是男人给女人挖的最大的坑，命不好爬不出来就直接被埋了。这是她终于出院回家以后平静的说出来的，她说的时候对着镜子边梳头边摇晃胖胖的身子，她的母亲站在一边眼神中透着无奈。

孩子满月的时候大摆酒席，这是栓宝的意思，不是他妈的意思。来凤生的是个女儿，不是儿子，这让人多少有些失望。来凤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但是故意不理会，照旧抱着孩子高高兴兴的。栓宝嘴上没有说，心里也感到有点遗憾。来凤父母最高兴了，因为她哥始终不肯结婚，父母抱孙子的愿望只能改为抱外孙了。

没多久来凤的小叔子也结婚了，找了一个离异的女人。来凤心里突然觉得平衡了，看婆婆还怎么说。果然她顾不上嫌弃来凤了，一股劲儿全使给小儿媳妇了。

那天来凤跟栓宝回去，碰巧看到婆婆正在门口跟人聊天，那表情远远看去还真是难看，黑着脸没有一丝笑容，看样子是数落人呢。看他们回来了勉强挤出了一点笑意，走过来接应他们。

“来凤，你知道哪有调理身体的好方子么？你上回在哪看的，也领你弟媳妇去看一看吧！”

“哦，她咋了？”

“没咋，就是调一调，早点要个孩子。”

“行，那有空跟我们一起去瞧一瞧。”

来凤幸灾乐祸的望了一眼弟媳妇的窗户，早晚你也感受一下婆婆的厉害。

这时弟媳妇掀开门帘出来了，“呦，你们回来啦！哥，嫂！你们也多跟妈说说，我们还年轻不想那么早要孩子……”弟媳妇真的很大胆，这么直言不讳的，来凤突然有点佩服她了，自己从来不敢说这些话。

“你们听听，这是什么话？我老了快死了，你们还年轻，我想早点见我孙子怎么了？”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当着哥嫂的面您可别这样冤枉我啊，我真把您当亲妈一样才说的心里话。我从小没有妈了，您就是我亲妈，呜……”

“哎呦，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行了行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可不是不讲理的婆婆。”

来凤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如弟媳妇，她这软硬兼施的，婆婆拿她没辙。想当初自己只会忍气吞声，反而让婆婆得寸进尺。没孩子不行，生女儿也不行，她自己也是女人，怎么那么不通情达理？你看这位，不仅不想生，还把她吃得死死的，厉害！

栓宝偷偷看了一眼他妈，又看来凤的脸色，两个女人都变了脸，就像他头顶上那块天，阴沉着，不知道几时会下雨，几时被风吹散了变晴天。胖胖的大女儿正抱着小女儿哄着玩，两个女儿都咯咯笑着……该死的鸡竟然在啄院子里的青菜，莫非有虫？他跑过去轰走了鸡，低头找虫时又来了只鸟停在豆角架上歪着头叨食叶子，“去——！”他一挥手它便高高的飞走了。“爸——！你不起来去转转？那边新修了一个公园……”喊完了才发现没人，不知什么时候都走了。

村里的人都喜欢去城里，觉得每一座高楼都新奇华丽；城里的人却喜欢到村里来，觉得每一块菜地都新鲜美味。来凤现在觉得嫁给栓宝也挺好的，村里的地都征购了每年都会分钱，很快新农村建设村里都要住楼房了，就算不住楼房住院子也不错，还可以种菜养鸡的，多少城里人羡慕农村有房子的人呢。来凤的父母也早就不埋怨了，偶尔跟着过来摘点菜，吃顿农家饭心里也挺美的。

每个女人年轻的时候都高高在上的，以为幸福唾手可得；后来才知道所有的幸福都如低着头的麦穗，沉甸甸的才有可能会被珍惜。不经历一粥一饭的平淡，不越过人心里的千山万壑，就不可能体会到“落”的含义。

“落”，就是扎根。结婚让女人体会“落”，落在别人家里，最后也变成自己的落脚地，成为父母之外的家。来凤心里这么想着，她也真正的领悟了。

给小女儿上户口的时候，来凤把自己和大女儿的户口都落在了农村，户主是栓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