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

图|苇筱荟 前言:山里人的日子就像世外桃源，可是山里人的日子更像与世隔绝。山外的人向往山里的宁静，可是山里的人更向往山外面的精彩世界。

秀云的头“嗡”滴一下炸了，有人来电话说金祥从房上跳下来骨折了，让她赶紧收拾一下，等会有车来接她去县医院。

秀云本来正在洗碗哩，接了电话就傻了，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从房上跳下来”这句话，左手里还攥着抹布，右手垂下来，儿子给她买的新手机还在手里拿着，可是脑子已经乱了，不知道手和脚该怎么动了。

金祥明明就是一个优秀的大工啊，每年都跟着他弟弟的承包工程走，四处去盖房子，从来没有出过事。

今天早上本来秀云让他去准备种麦的，但是他偏要去工地，说是那边缺人手自己不能不去，种麦的事再缓缓也可以。可巧就出事了呢？秀云越想越气，也顾不上洗碗了，撂下抹布赶紧去收拾了一下就往路口走。

到了路口心里七上八下的，慌得很，不知道到底摔得有多严重，骨折了就是断了，是哪里断了呢？腿吗？秀云呆呆的站在路边，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一块石头，偶尔路过的人照旧问一句“镇上去呀”，她可不像平日里赶紧热情的回应人家一句，她就像没听到一样，还在愣神，她的神早已飞到金祥身边去了，飞到县医院了，站在这里的人只剩下一个驱壳了，如何能答应别人呢。人家不解的再看看她，也看不出她到底咋了，皱个眉就走过去了。

山里人没有那么细心，也不会看人的脸色判断人的心情，何况每个人的脸色都是被山里的风吹得又黑又红的，年纪轻轻都是满脸褶子，就算刚哭的稀里哗啦的才停下，也不容易被发现的。

直到又有一个人走过秀云身旁，不仅问了她还站下打算跟她聊天，秀云才恍然大悟过来有人在问她话哩。她睁着空洞洞的眼睛失神地看着身旁的人，差点没哭出来，她咬着嘴唇回答别人，说自己要马上去县医院，金祥出事了。说完这句话她还是憋红了眼睛，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有时候不是想忍就能忍住的，也不是忍住就没事了，秀云不知道该跟谁诉说此刻自己心里的难受，遇到一个愿意站下说话的人，她就把人家当成了亲人了。她想要把这份沉重与人分担一点，哪怕只是能够说出来，就好像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稍稍松了口气。

村里的人都是非常熟悉彼此家里的情况的，秀云这么一说，那人立刻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关心来，连语气都急促了，表情更是非常痛苦的扭曲着，说话的语音语调全都配合起来了，很快就把感同身受表现得淋漓尽致。秀云突然觉得好多了，有人能了解到自己遇到这件大事的心情了，不仅如此，还能够表现出自己想要看到的关切，真是一个好心人。

正说话间，车来了，停在了秀云身边，她要上车走了，去见她的金祥，那正在受苦的人呐。

到了县医院，秀云一进病房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金祥，还有他因为疼痛而非常痛苦的脸。秀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四下打量，想要知道到底哪里摔坏了。金祥看她来了，又看到她那么紧张焦急的表情，心里顿时仿佛轻松了点儿，好像摔断的脚腕也没那么疼了。

金祥用手指了指脚腕，秀云的目光立刻会意地投向了那里。原来是左脚腕！再仔细看了看，又红又肿，肿得很厉害。秀云心里又松了口气，还好只是脚腕，接上了恢复好了走路应该没问题。

紧接着秀云就知道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也知道了金祥的伤情比自己想象的更严重些。金祥的脚腕是粉碎性骨折，再加上年纪比较大了，五十多岁的人了，恢复本来就慢，还是脚腕那种不好长的地方，所以手术后恢复是需要时间和毅力的，没那么简单。

秀云又陷入了迷糊里，为什么不听我的，非要去工地上，如果听我的去种麦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可怕的事情了。她不管不顾地数落起金祥来，她忘了这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周围还有七八个病人和十几个家属呢，还有几个穿白大褂的护士正在穿梭忙碌着。

金祥懊悔的闭上了眼睛不想听，因为他真的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能预先知道的话，就算多给他一倍工钱他也不会去的。但是已经发生了，再说这些又有啥用呢。

金祥想起了办理入院手续的时候，医生问他怎么摔坏的，他的包工头，也是他家的老三，跟他已经商议好了，为了“走新农合”报销就不能说实话，不能说是工地上摔的，要说是干农活儿不小心摔的。于是他们编出了一个摔坏的理由，就是挂包谷棒儿的时候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下来的。

金祥五兄弟，就属老三最有本事，一直照应着他们家。年年都承包些盖房的工程，每次都把金祥叫上去干，这样金祥才能赚到钱，也才可以盖上新房子。盖房子的时候，老三还给他们借了一万块钱呢。甚至老三超生的女儿也送给了金祥他们夫妻俩养育，因为金祥和秀云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所以老三说什么就是什么，金祥根本不会去想什么应不应该，只要不“忤逆”老三，今后的生活就还有希望，所以他跟医生说是挂包谷的时候从梯子上摔下来的。

秀云数落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家里，那么多人听着看着呢，算了不说了，这下可咋办呀？平时家里的重活累活全靠金祥干呢，秀云自己早年摔断了左腿，落下了残疾，走路左腿不能打弯，所以一直是瘸着走路的，一拐一拐的。秀云那回是因为赶着牛车去地里，牛受惊后连人带车翻落沟里了，车砸断了她的左腿。也是在县医院做的手术，但是却留下了后遗症，成了瘸子。

金祥告诉秀云当时自己为啥要从房上跳下来，原来是因为吊装楼板的时候突然出现状况，还在上面的金祥来不及躲避只好跳了下来，还好只是摔碎了脚腕，否则极有可能摔死或者被楼板压死。秀云楞楞的盯着金祥，半天没说一句话，她不知道该说啥了。金祥都说是万幸了，那当时的情况肯定万分紧急了，幸好金祥命大，捡回一条命就算搭上一条腿也还是划算的吧。

秀云总觉得哪儿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心里难受得很，她心疼金祥，也顾不上再多想了，她要辛苦一段时间了，好好照顾她的金祥，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也是家里的顶梁柱，可不能再也站不起来啊。

中午，秀云去医院的食堂给金祥和自己买饭。看了一圈后买了一份臊子面和两个烤饼就回到了病房。金祥疼得没胃口，吃了半碗就吃不下了。于是秀云吃了剩下的半碗面和一个饼，还有一个饼放着万一金祥饿了还可以吃一口。

虽然床底下堆满了探望金祥的人送来的牛奶和饼干水果啥的，但是他们还是习惯性的饿了就想吃碗面或者吃口馍，这是多年养成的饮食习惯，想不起来吃那些零食，也吃不惯，还是面条最合胃口。

秀云刚准备去水房洗碗，手机响了，她放下碗看手机，手笨笨的半天也接不上，她的智能手机才用了没几天，一点也不熟悉。于是习惯性的把手机拿给金祥，让他帮忙接通，金祥正在输液，就用另一只手的食指点了一下接通键，电话立刻通了。秀云拿起手机说了声“喂”，那头叫了一声“妈”，原来是大儿子从外地打过来的。

秀云还没来得及给孩子们通知金祥摔伤住院的事，没想到大儿子刚好打过来了。于是秀云赶紧就给大儿子说了这事，大儿子问严重不，秀云说要做手术很严重。但是却没想过叫他回来或者寄点钱，总觉得孩子在外面闯更不容易，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要打搅他们。

出乎意料的是大儿子竟然开口问秀云要钱，说是自己找下一个对象，现如今在人家的家里，去的时候没带多少钱，连送人家父母的礼品都是女朋友花钱买的，让秀云给他寄八千块钱订亲。

怪不得主动打电话回来呢，平时从不打电话，过年都不知道打电话，也不回来。秀云的头又“嗡”的一下炸了，她本想劈头盖脸把大儿子训一顿，后来又觉得不对，就要求大儿子把女方的身份证和照片发过来看看再说，是麻子脸还是俊脸？高矮胖瘦？是哪的人？总得先问清楚了再说吧。大儿子沉默了半天，说发什么照片呢，还不相信他？

秀云看着金祥，金祥的表情充满了期待，她挂了电话，给金祥说了大儿子的电话内容，俩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个接一个的突发事件，都是没有想过的事情，谁能知道该怎么办呢？

秀云决定给小儿子打个电话，先把他叫回来给家里帮忙，因为家里没人可不行，还养了一头牛，又下了一个牛娃子，每天都得喂，还得牵出去放放。小儿子接到电话答应晚上就坐车回来，因为小儿子打工的地方距离家不远，坐车几个小时就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小儿子到了医院，他告诉父母自己已经辞职了，打算在家待一段时间。秀云和金祥心里觉得拖累了娃，但是听到他的安排还是很欣慰。秀云给他讲了他哥的事，小儿子立刻给他妹妹打了个电话询问情况，因为大儿子非说是妹妹花光了他的钱，才导致他没有钱订亲的。

跟妹妹通过电话后，小儿子非常生气的说不要管他哥的事了，哪有那么简单，搞不好是被骗进传销了，不然张嘴要那么多钱干嘛，订亲也不可能不通过父母自己就直接决定了啊。秀云和金祥也觉得小儿子说得有道理，原来心存疑虑，这样一说好像就对了。大儿子从来没有问家里要过钱的，早几年还给家里寄点钱回来呢。

大儿子连着打了几天电话要钱，还非让护士在电话里给他说金祥的病情到底有多严重。后来一家人觉得大儿子显然是被洗脑了，所以才像变了个人似的天天打电话要钱。于是都不理他了，要不到钱应该就会被人家放了吧。

他们真的无法想象好端端的孩子怎么出去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呢？在家老实听话的孩子出去后再也不想回来了，回来了也嫌东嫌西的，急着要走，不然就是突然打个电话来要那么多钱，让人提心吊胆的，总担心在外面出什么事。

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呢？秀云和金祥真的不知道，不了解。有一回秀云想去城里找个活儿干，想去洗碗，可是人家嫌弃她的腿不好不要她。金祥也想过去城里盖楼房的工地上干活，赚多一点，可是没有门路不知道怎么进去。

所以俩个人就只能年复一年的在山里待着，养个牛下个牛娃，金祥在老三的工地上干活，每天中午还坐老三的车回家来吃饭。秀云在村里打零工赚一点，忙一忙地里的庄稼。日子就那样起早贪黑的忙碌但还是过得紧紧巴巴的，孩子们都出去打工了，一年到头也很少回来，也不常打电话，家里只有他们俩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

村里有门道的人都过得不错，盖房买车娶儿媳妇，好像也经常去市里逛，穿戴和谈吐都越来越洋气。金祥和秀云觉得自己的日子始终是比不上人家的，孩子都还没娶亲，也不富裕。虽然俩人都很拼命干活了，但是光景还是不理想，少不了经常求人，尤其是老三家情况特别好，有车有钱，真有啥事还得找人家帮忙才行。

山里人的想法很朴实，虽然没去过外面的世界，但是他们知道只有征服了外面的世界才能过上好日子。一直待在山里是不能改变生活的境况的，所以才千方百计支持孩子们出去闯荡。可惜如今来看，孩子们并没有闯出个什么名堂来，还经常让父母担惊受怕。

山里没有什么出路，就是种那一点点地。村里建了个“大葱批发市场”，金祥和秀云就每天都去市场剥大葱，一天挣几十块钱。村里还有人承包了山林载了核桃树，枣树等，他们也去帮着干活赚一点。此外再也没有什么来钱的门道了。

其实也有人跟他们说过，让他们搞农家乐，民宿，因为毗邻四A景区，但是那里没有一家人搞，谁也不知道怎么搞，所以也就听了笑笑而已。结果后来有公司投资盖了度假村，他们仿佛才明白过来住在山里也不是没有优势的，还可以搞旅游。但是因为不会搞，也没有钱投资包装，更不知道客源从哪来，于是依旧过着他们的老日子，不知从何改变。

后记:多么期待外面的观念能吹动山里人的守旧的大脑，让他们脑洞大开，动起来，改变自己的生活。更希望随着时代的发展，他们的后代能够走出山里学到新技能后回归家乡，与父辈一起改变家乡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