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直口快大嗓门,这是我对姥姥姥爷最中肯的评价。
毕竟以前一直都生活在农村,嗓门大很正常,所以哪怕是讨论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像极了吵架。至于整天吵嚷的内容,最多的还是关于睡觉的问题。
每当晚夜微凉,坐在台灯下的我总会被隔壁那一阵阵说话声音吵到。其实没有什么好吵的,可问题就在于,姥姥姥爷同睡一张床,卧房还有电视。姥姥睡得早,而姥爷睡得晚,这样,矛盾就来了。
每晚大约十点左右,姥姥便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往往是在我写作业时,隔着墙就能听见她的抱怨,抱怨姥爷睡觉太晚,抱怨他晚上不睡白天不起,抱怨他在她睡觉的时候开着电视,声音忽大忽小,光线一闪一闪……
起先也只是喃喃自语,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从小声嘟囔变为了大声喊,声音几乎盖过了电视。
像是故意气她,姥爷往往会把电视的声音调得更大,顺便口吐芬芳几句。
天津农村的老人,骂人往往是那么尖酸刻薄,嘴下不留任何情面。就这样,对骂声与电视声音渐趋失控,隔着一面墙壁,我听不下去便推门走出劝架,毕竟经常吵架生气,对于老人的心脑血管都是损伤。
推开门,看到的却是两个人一边对骂一边大笑着。
我顿觉无语,有些难以理喻他们的反差行为,没有再管那些,关紧了门却也拦不住这样的声响,只能依靠一头扎在书中来寻求片刻静谧。
姥姥姥爷误会太深,这毕竟是结了四十多年的梁子,不吵不快,我想,不如暂且任由他们吵吧,只要不过分,他们也需要一个方式来宣泄。
尽管言辞依旧那么“文雅”,但骂声听起来却平静了很多。我的心被吸引了过去,因为那是台灯下的书籍给予不了的静谧。我听见他们在对骂,但更像是在说话,在聊天。
他说,你他妈总不讲理,地主阶级压迫农民不让人活。她骂,谁压迫谁你也不睁开你那狗眼看看,不让人睡个安稳觉。他笑,你睡不着,怪谁?怪我?她吼,就特么怪你,天天不知道干嘛,闲得五脊六兽,一天怎么就特么知道睡,我忍你四十多年了……
他反问,四十多年都忍了,为什么不再忍忍呢?她支吾,你特么就是不讲理。
话锋便又转到了怀念以前的农村生活,大至十年内乱,小至嫦娥传说;远至宇宙起源,近至新冠肺炎……
纵然是天地万物千百年,也不过鸡毛蒜皮笑谈中。
我这才意识到,他们一起走过了四十多年,梁子结了四十多年,架吵了四十多年,误会闹了四十多年……
——也互相陪伴着,走过了四十多年。
有些时候,吵不等于恨;有些对骂,也不一定代表厌恶;有些误会,大可不必说开——因为爱,一直在。
我忽然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一边对骂着一边笑,因为他们在打情骂俏的同时,也给了对方一个将情感宣泄出来的机会。
电视里传出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到,姥姥的鼾声伴着电视里隐隐的整点报时声传入我心。
哦,又是一天过去了。
他们就这样,互相陪伴着,走过了无数个这样平凡的一天,一起吵嚷了四十年,也互相陪伴了四十年。
也将永远,永远永远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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